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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玄幻 > 钢铁火药和施法者 >第十章 一磅

第十章 一磅

作者:尹紫电字数:15875更新:2022-04-11 07:37

    爱伦也发现纳瓦雷姐妹吃得很少。
    她没说什么,只是用六只八周龄的小鸡换来一袋小麦,先是费很大力气舂掉麸皮,然后再磨成面粉。
    米切尔庄园有磨坊,但是就这样一点麦子还不够给大磨盘填缝。
    所以爱伦用一架手摇磨,磨了整晚,磨出的面粉又细细筛过好几遍。
    等到第二天早上,纳瓦雷姐妹走下楼梯时,米切尔家的餐桌上就有了白面包。
    安娜很高兴,连声感谢米切尔夫人的关心。
    凯瑟琳也很高兴,然后餐盘里依旧剩下许多食物。
    这下就连安娜也忍不住把妹妹带回房间,她压着怒意问:“怎么?不合胃口吗?”
    “虽然还是有点粗糙。”凯瑟琳还没明白姐姐为什么这样严肃,脸上挂着轻笑:“但是比之前的好吃多啦,勉强能下咽。”
    “那你为什么剩那么多?”
    凯瑟琳理所当然地回答:“总不能让我都吃完吧?”
    安娜叹了口气,拉着妹妹的手,问:“你觉得,米切尔夫人对我们好吗?”
    “很好。”
    “其他人对我们好吗?”
    “也还好吧。”
    “她们为什么对我们好?”
    这个问题难住了凯瑟琳。
    安娜认真地说:“这里的人不是对安娜纳瓦雷好,也不是对凯瑟琳纳瓦雷好。她们是对他的未婚妻和未婚妻的妹妹好。在这里,我们不代表纳瓦雷家族,我们代表的是他。我们行为不得体,不会丢纳瓦雷家的脸,只会消磨旁人对于他的敬意。”
    凯瑟琳调笑着问:“你还没嫁给他呢,怎么就有了女主人心态?”
    “你不要笑。”安娜捏了捏妹妹的掌心,再次叹息一声:“这里的人对他抱有很高的敬意,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但是至少不该因为我来到这里,而使他的名誉受损。”
    凯瑟琳往床上一躺,懒洋洋地打了个滚:“好啦,我都听你的。下次我也像那个小丫头一样,吃得干干净净,不就行了吗?”
    安娜拿妹妹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她轻轻打了一下妹妹:“外公要是看到你这样,会气得发疯,他老人家最痛恨浪费食物。”
    “哼,反正他也不喜欢我。外公只偏爱你,人人都偏爱你。”凯瑟琳有些被说中伤心事。
    “可是我最偏爱你呀。”
    凯瑟琳轻轻哼了一声,转过身去,露给姐姐一个后背。
    一连串急促的上楼梯声音传来。
    声音之暴烈,仿佛是一步跨好几个台阶上楼。
    根本不给纳瓦雷姐妹整理仪容的时间,斯佳丽暴风一般踢开房门,冲进客房。
    这一刻的斯佳丽吉拉德洛夫娜,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小杜萨克。
    继承自爱伦的温婉恬静已经彻底消散,继承自吉拉德的野性、冲动和暴躁脾气被完全激发出来。
    斯佳丽怒不可遏,死死攥着凯瑟琳剩下的白面包,举到凯瑟琳面前,大吼着问:“你这个海蓝娘们!你以为我是吃粗面包的吗?!你以为我妈妈是吃粗面包的吗?!”
    安娜和凯瑟琳被吓了一跳,两姐妹愣在原地,连话也说不出来。
    斯佳丽的表情甚至有些狰狞,她的眼睛大大地瞪着,怒火几乎快要从瞳孔、鼻腔和嘴巴里喷涌出来。
    “我也是吃白面包长大的!我也有仆人从小伺候生活!你以为我不懂女士的餐盘里要剩下食物吗?你为我不懂吗?”暴怒的斯佳丽如同凶悍的雌狮,她尖声咆哮:“可你挨过饿吗?不是为穿上束腰长裙节食,而是真正没有东西吃的挨饿!饿到人想把自己的手

吃掉!我和我妈妈,不干活就要饿死!你只要坐着,就有东西摆上餐桌。你竟敢剩?你竟敢剩!”
    凯瑟琳已经被彻底吓呆,就连安娜也手足无措。
    斯佳丽却越说越愤怒,她使劲撕扯着白面包,把面包捏扁又扯碎,眼眶泛红、厉声追问:“你竟敢剩?你知不知道我妈妈就为这点面粉,一整晚都没有休息?!清晨又要给你准备早餐!你竟敢剩!!!”
    “这种白面包,掉到土里我都会吃!”斯佳丽往嘴里塞了一口面包碎渣,流着眼泪问:“你竟敢剩?”
    再无话可说,斯佳丽狠狠把手里的白面包摔在凯瑟琳脸上,大哭着走了。
    凯瑟琳好久才从震惊中恢复,她哪里见过这种烈度的“吵架”,委屈、恐惧、不甘各种各样的情绪一瞬间涌上心头。
    安娜突然感觉她的脖颈被勒住。
    “她为什么欺负我!”凯瑟琳紧紧抱着姐姐,伤心地大哭,泪水把淡妆都刮得花掉,她头发上还挂着面包屑:“她们为什么都欺负我!”
    安娜连忙也抱住妹妹,轻拍着妹妹后背安慰道:“别害怕,没人欺负你。”
    凯瑟琳哭得更伤心了:“你也不帮我!你也欺负我!”
    “我帮你,我帮你,我可是你姐姐啊。”
    “我要回家!”
    安娜想了想,点了点头:“可以,到时候你就跟着胡安中尉回海蓝吧。”
    凯瑟琳的眼泪仿佛洪水漫过大堤,这下彻底控制不住。
    她像个小孩子一样大哭着在床上打滚,不肯让姐姐靠近她,也不说她想要什么。
    “小纳瓦雷小姐没事吧?”爱伦站在门外。
    爱伦本来正在西边的园子里摘菜,得到女仆的报信后立刻赶回宅邸。
    “没什么。”安娜苦笑着回答米切尔夫人:“小孩子。”
    “很抱歉,纳瓦雷小姐。”看到客房里这一幕,爱伦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是我教导无方,我会教训斯佳丽的。请接受我替她向您和您妹妹道歉。”
    安娜慌忙摆手:“别,斯佳丽做得没错,您不该教训她,千万别。”
    不容安娜解释,爱伦提起裙子施礼,已经转身离开。
    她善意地带上了门,房间里只留纳瓦雷姐妹独处。
    当天稍微些时候,斯佳丽不情不愿地来找凯瑟琳道歉。
    斯佳丽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睛里满是倔强劲,显然是不得以才来道歉。
    凯瑟琳也哭得像个小花猫似的,栗色的秀发凌乱不已。
    她气哼哼地转过头,不和斯佳丽有视线接触。
    “你不需要道歉,斯佳。”安娜代替妹妹作答,笑着安慰斯佳丽:“凯瑟琳就是欠缺一点教育,我觉得你说得对。”
    一旁的凯瑟琳恨恨地锤了姐姐一拳。
    斯佳丽屈膝行礼,毫无感情地棒读:“对不起,我做错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这算是什么道歉?”凯瑟琳气得几近昏厥。
    “好啦好啦,你有什么不满意的?我还想让你给米切尔夫人和小姐道歉呢。”
    凯瑟琳扑到姐姐身上,胡乱挥舞粉拳,带着哭腔尖叫:“你去找她给你当妹妹吧!你们都帮着她,你们都欺负我!”
    可是不等她有更多动作,就已经轻松被安娜制服。
    安娜不算特别有劲,但是比起妹妹要有力量的多。
    凯瑟琳说不过,打也打不过,简直委屈至极,又忍不住大哭起来:“你为什么帮外人?妈妈!安娜帮外人欺负我!”
    安娜又费了好大劲,才把妹妹哄好。
    “
说真的,凯特。”安娜轻轻拍着妹妹的后背:“你还是回海蓝吧。如果胡安中尉离开,你就没机会回去了。至少很长一段时间都只能留在这里。”
    “我走了,你怎么办?”凯瑟琳抽噎着问:“不就剩你自己了?”
    安娜笑着说:“我没关系的,放心吧。”
    凯瑟琳报复式地用姐姐的衣服擦着眼泪和鼻涕。
    安娜长长地叹息一声:“小米切尔女士有一点说得对,这里不是家里、不是海蓝。不干活就要挨饿。外公当年白手起家的时候,不是也很辛苦吗?他不是总给我们讲他十二岁出海学徒,收布、染布、走街串巷卖布的故事吗?”
    凯瑟琳气得直哼哼:“外公才不给我讲呢!也从来不给奥莉维娅讲,他只给你讲!他就是偏心。”
    “总而言之,我要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做什么?你已经见到了M先生,你应该把他带回去。只要你开口,他一定会回去。相信我,只要你开口。”
    “他不愿走,我不想动摇他的意志。”安娜摇了摇头,幽幽低语:“我不知道他留在这里做什么,也不知道他这一年多以来的经历,也不知道这里的人为什么尊敬他。但是我想触碰他,我想了解真实的他,而不是沉溺在记忆里的他。”
    “满脑子都是爱情的笨蛋,婚姻和爱情是一码事吗?”凯瑟琳又忍不住提醒姐姐。
    “反正我不走,但是我想让你回海蓝。你也十六了,该订婚了,总不能离家太久,你的名声怎么办?”
    “放心吧,有妈妈在呢!妈妈会能把一切都处理好。”凯瑟琳破涕为笑:“我现在回家,她正在气头上,肯定要狠狠教训我。再说,我想征服哪个男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可这里的生活确实太艰苦了,米切尔夫人已经把最好的拿给我们,还是很艰苦。”
    凯瑟琳久久地沉默,她思前想后,下定决心道:“我还是留下我不在乎M先生,也不在乎这破地方,但是我不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妈妈说我们是并蒂莲,谁也不能离开谁。我不会把你扔在这里的,我可不是M先生那个坏家伙。”
    安娜无可奈何地苦笑。
    “至于妈妈身边,不是还有奥莉维亚那个小笨蛋?她不会寂寞的。奥莉维亚终于能独占妈妈宠爱,也会很高兴。”凯瑟琳眼睛肿的像桃子,看着姐姐,认真地说:“毕竟,我要照顾你呀!”
    八月十一日,狼镇教堂恢复了每周的仪式。
    过了几天,来了一位校官。
    这位校官总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大部分时间都在起居室的躺椅上打盹,胡安中尉尊敬地称他为“凡纳苏中校”。
    又过了几天,温特斯回来了。
    出镇迎接的皮埃尔注意到温特斯几乎掩盖不住的喜悦:“您见到了谁?这样高兴?”
    “等晚一点,我仔细告诉你。”温特斯现在脑海里只有安娜,久别之后又是一场小别,相见的冲动几乎无法承受:“走,咱们先去你家。”
    “我也有件大事要向您汇报。”
    “不急,先去你家。”
    温特斯和皮埃尔纵马向米切尔庄园疾驰,皮埃尔听到百夫长的鞍袋里有叮叮当当的声音。
    两人在米切尔宅邸门口停下的时候,皮埃尔忍不住问:“您从热沃丹买了什么瓶瓶罐罐回来?”
    温特斯有点不好意思,含混地吐出一个词:“贿礼。”
    两人下马,温特斯甚至不等把马拴住,直接大步冲进米切尔宅邸。
    会客厅,没人。
    起居室,没人。
    温特斯一路找到楼上,纳瓦雷姐妹的客房里还是没人。
    “
人呢?”温特斯瞪着眼睛问皮埃尔。
    皮埃尔也大吃一惊:“我也不知道。”
    爱伦听到动静,从书房走出来:“蒙塔涅先生,皮埃尔,我们在这里。”
    米切尔宅的布局里有书房,但是米切尔家里总共也没几本书。
    吉拉德不认字,爱伦都是在小客厅一边做刺绣、一边处理账册,书房也就闲置下来。
    温特斯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下来,他笑着向米切尔夫人走去:“您是在避难吗?楼上不安全。等哪天,我给您凿个地下室。”
    爱伦也难得开起玩笑,她微笑着回应:“好呀,我倒真想要个地下室做存储间。”
    这下轮到温特斯不知所措:“那我明天就带人来凿。”
    “您说笑了。”
    “纳瓦雷小姐们呢?”
    “在书房。”
    “在书房?”
    “女士们的工作需要一点场地,客房太狭小,我便把她们带到书房来了。”
    “工作?”温特斯不解。
    爱伦微笑但坚定地回答:“是的,工作。”
    书房窗户向南,采光很好。
    房内有一方橡木宽桌,还有两排书架,上面摆着米切尔庄园历年来的账册、件。
    安娜坐在书桌前,正忙碌着。
    而凯瑟琳依偎着姐姐,百无聊赖地削剪羽毛笔。
    见到温特斯走进书房,凯瑟琳突然来了兴致。
    不等其他人开口,凯瑟琳柳眉微蹙,抢白道:“M先生,从记事起,我还没见过有账册能像您做得这样差劲。您是让门外那四条狗替您记得帐吗?”
    小纳瓦雷女士音色柔媚、姿态温婉,但是话语却毫不留情。
    安娜不动声色地打了妹妹一下。
    皮埃尔轻轻咳嗽,掩饰尴尬,民兵队的账目迄今为止都是由他负责。
    “也没有那么差劲吧?”温特斯笑着出言维护皮埃尔。
    凯瑟琳却不理睬温特斯,一双杏眼瞪向皮埃尔:“你咳嗽什么?是你做得帐?”
    避无可避,皮埃尔上前一步,回答:“是。”
    “那请您来告诉我。”凯瑟琳支着下巴,换了个更加慵懒的姿势,问:“账目第一行,发放军饷,39枚杜卡特、买大麦,12枚杜卡特。这些钱是哪里来的?凭空变出来的吗?而且连个日期也没有。”
    “都是蒙塔涅上尉的钱。”
    “那您呢?”凯瑟琳又看向温特斯:“您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温特斯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答案只有一个:安娜给的。
    诸王堡那晚,温特斯从金匠那里兑出一千枚金币。
    从诸王堡到狼镇一路花销,外加给老海盗一百枚作为路费,剩下的都留在温特斯手里。
    全靠着这笔钱,民兵队才能坚持到现在。
    温特斯的脸颊突然变得很烫,他看着安娜,不好意思说话。
    安娜也感受到爱人的目光,她一下子就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也满脸羞红。
    凯瑟琳看了看姐姐,又看了看温特斯,也恍然大悟。
    “您”凯瑟琳盯着温特斯,眼神古怪、眉心蹙起,语气中满是难以置信:“原来您竟是吃软饭的!”
    书房内一共五个人,米切尔夫人也掩唇轻笑,只剩下皮埃尔不知所云、手足无措地站着。
    “我还有点事情,请允许我先告辞。”皮埃尔迅速离开这方是非之地。
    “我也不打扰你们。”爱伦也走向房门。
    “不可以,米切尔夫人,请您留下。”凯瑟琳赶紧抱住米切尔
夫人:“您走了,他肯定会欺负我们两个。未婚男女相处,怎能没有长辈监督?”
    爱伦奇怪地看了一眼温特斯,又看了一眼安娜,无奈地笑着,重新坐回书桌旁。
    “这笔钱确实是你姐姐借给我的。”温特斯解释道:“帮了我很大的忙,我会还的。”
    “借给你多少?”凯瑟琳眼睛一眨一眨。
    “一千枚杜卡特。”
    听到这个数字,凯瑟琳生气地走到姐姐身旁,使劲捏一下姐姐的后腰:“您还没结婚呢!就开始养情人啦?你这败家的坏女人!”
    爱伦也微微有些被这个数字惊到。
    “别闹!”安娜维持着脸上的礼貌微笑,使劲打了妹妹膝盖一下。
    “若是没有纳瓦雷小姐的资助,也没有今天这摊。”温特斯迟疑片刻,还是用维内塔人熟悉的概念来形容他在做的事情:“这笔生意,所以你们其实已经是我的原始股东了。”
    凯瑟琳闻言变得严肃,情绪逐渐收敛,又戴上小纳瓦雷女士这副面具。
    她不失礼貌地微笑摇头:“不必,我已经大概看出您在做什么生意了。流血的买卖,纳瓦雷家是不做的。您若是有一天功成名就,别忘记我姐姐帮过你就好。”
    “你在说什么呀?”安娜又急又羞,她把妹妹拉到身后,看向温特斯,认真地问:“您的意思是,您的私人财产和这笔生意的资金是混在一起的?”
    温特斯想了想,苦笑着回答:“大概是这样。”
    凯瑟琳抢在姐姐之前开口:“这怎么行?公账、私账,怎么能混在一起?”
    “要两本帐吗?”
    “当然!”凯瑟琳眉心紧蹙:“纳瓦雷庄园的开销,难道还要走纳瓦雷商行的账目吗?当然要有两本账!”
    不仅温特斯陷入沉默,就连旁听的爱伦也若有所思。
    “一本账和两本账还不是主要问题。”安娜拿着账册给温特斯看:“米切尔先生用的是单列结账法,支出、收入都记在一起。很原始,也很难体现出资产的具体数字。”
    “亏您还是维内塔人,连复式记账法也不懂。”凯瑟琳乘胜追击,对着M先生穷追猛打。
    其实温特斯还是懂一点的,但他没精力负责记账,便统统扔给了皮埃尔。
    安娜轻轻牵着温特斯坐到桌旁,继续耐心地讯问:“我还看到一些很奇怪的项目,发放耕牛一头、发放犁车一副,这些都是白发下去的吗?”
    温特斯解释道:“也不是白发给他们,他们到收获的时候会缴纳粮食给我。”
    安娜握着爱人的手,轻声说:“我不懂你为什么这样做,但如果是像现在这样白发下去,体现在账目上就是净亏损。一门不停亏损的生意,无论它是什么,都一定做不长久。”
    “那我该怎么办?”
    温特斯蒙塔涅,从小到大都是作为一名纯粹的军人被培养。
    若是让他训练士兵、上阵搏杀,他绝不会心虚畏惧。可是眼下的情况,他的确不擅长应对。
    而且温特斯现在已经没法正常思考,因为安娜正握着他的手,他满脑子都是安娜的体温,脸颊已经不受控制地涨红。
    “可以算成借款,这样你的资产就还是平衡的。”安娜尚未注意到爱人的情绪变化,她仔细地讲解:“虽然账目上的净资产会减少,但并不是单纯亏损。”
    “但是他们没钱还。”温特斯费劲地回答。
    “没关系,可以慢慢还。还二十年、三十年也没关系,利率定的低一点也没关系。对于你而言,你总归都是要发给大家。但是你的负债借贷表上会有所体现。”安娜温柔地望着爱人。
    突然,安娜也察
觉到温特斯的情绪变化,她像摸到烙铁一样飞快地松开手。
    温特斯松了口气,轻轻咳嗽了几下。
    爱伦和凯瑟琳或许察觉到,或许没察觉到,但是她们没有作声。
    安娜拿起纸笔,开始给温特斯计算:“如果债务能稳定地偿还二十年、三十年。即便年息只有5,最终的利息也会比债务本身还要多。那这笔债务便是有利润的,甚至可以出售。如果有人愿意接手,你甚至可以用这笔债务抵押出现款。”
    “这这不是成了包税官?”温特斯猛然惊觉。
    “你也可以不抵押出去,这只是一种债务的使用方式。”安娜有条不紊地继续问道:“还有另一项很重要的资产,土地。土地是很关键很重要的资产,你为什么要将土地无偿发放出去呢?”
    温特斯叹了口气,简单讲了讲新垦地的情况和逃荒难民的难处。
    在温特斯看来,新垦地有大片荒地,为什么不允许私自开荒?归根结底是因为利益。
    因为庄园主们和新垦地军团的利益,开荒被限制,地价被推高,变相强迫所有无地农夫变成佃农和雇工。
    如果允许私自开荒,地价会跌到谷底,各大庄园也不可能再募到长工、佃户没有农夫不想拥有自己的土地。
    这种现状不一定是有人刻意为之,但是拥有权力的人追逐着利益,渐渐演变成新垦地的现状也不令人奇怪。
    安娜、凯瑟琳和爱伦认真地听着,尤其是爱伦她可是一位大庄园主的夫人。
    但是爱伦没有为庄园主们辩解,她只是静静地聆听。
    这是温特斯首次把自己的思考告诉其他人,他甚至没和皮埃尔说过。
    “你认为农夫的利益比庄园主和军团的利益都重要?”凯瑟琳一针见血,虽然她其实不了解新垦地的历史沿革。
    “我认为所有人的利益都重要。”温特斯想了想,回答:“但是有权力者不该榨取无权力者的血肉骨髓,他们也是努力活着的人。”
    安娜想了想,总结道:“归根结底还是土地,土地永远是重要的资产,对于任何人都是如此。那你可以把狼镇的所有荒地都划入你的账目里。这样,你的生意就有了一大笔净资产和本金。甚至可以进行不动产抵押。”
    温特斯想了想,这是光明正大地侵吞新垦地军团财产,不过正是他在做的事情,于是点了点头。
    “土地也不应该无偿发放,如果一样东西没有价格,也就不会被珍惜。”安娜轻声提出建议:“土地债务也可以长期持有,也可以带来利润。”
    温特斯先是很高兴,但是他越考虑越感觉有些不对。
    倏忽,他醒悟了,惊觉他真的逐渐在把一切当成生意来思考。
    “不,这样不行。”温特斯心中难过,他伤感地望着安娜:“他们才刚刚走出赤贫的泥潭,难道又要被我压榨到一无所有吗?”
    安娜也有些惊讶,追逐利益是人类的天性,她从不觉得追逐利益有什么不妥。
    但是利他主义也是人类讴歌的精神,哪怕是崇尚逐利的海蓝人也曾踊跃拿出家产捐献给海蓝。
    安娜逐渐有一点点理解了温特斯的想法。她感动,又很心疼。
    她想出一个替代方案:“那你可以把土地的价格定的低一点,低到一枚银币也可以。但是不要白送出去,至少应该让大家习惯价格和契约这两样东西。”
    温特斯思考片刻,艰难地点头。
    安娜贴近温特斯耳畔,难过地说:“亲爱的,没人能拯救所有人但是我会陪着你的。”
    这是她第一次使用“亲爱的”这个称呼。
    温特斯仿佛被一桶冰水当头浇下,身体和精
神受到的震撼难以用语言描述。
    “你们在说什么呢?”凯瑟琳不满地抗议:“还有别人在呢,你们就咬耳朵,也太无视米切尔夫人和我了吧?”
    “抱歉。”安娜向米切尔夫人致歉。
    爱伦笑着摇了摇头。
    温特斯突然认真地问:“安娜,你愿意帮我吗?”
    这也是他第一次使用“安娜”这个称呼。
    “您在说什么呢?”凯瑟琳就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姐姐可是未婚的女士,要怎么抛头露面?你考虑过她吗?”
    “我愿意。”安娜笑着点头,但是又摇了摇头:“但是不行,不仅是因为有违礼节风俗,而且会让你的部下以及所有人对你失去敬意。我们仍旧生活在这个世界里,还受着它的约束。我不想你的声誉因我受损。”
    “没关系的。”温特斯露出一排牙齿:“这里我是老大。”
    “我只会记账、看账”
    “那也比其他所有人都强。”
    “你难道要让我姐姐替你管所有的帐?你想累死她吗?”凯瑟琳心里着急,急中生智想出一个折中方案:“安娜和我可以教会其他人记账,如果你有总账的话,交给我姐姐管就可以了。她也不必抛头露面惹人非议。就算是我妈妈,也不会亲自去记每一本账册。”
    温特斯大笑起来,他畅快地笑着,对女士们说:“自从纳瓦雷小姐来到这里,一切都变得特别顺利,就像季风吹拂船帆般顺利。”
    温特斯走出书房的时候,皮埃尔没有等在门口。
    温特斯在宅邸一楼、二楼找了一边,也没看到皮埃尔。
    最终,他在阁楼里找到了皮埃尔。
    小米切尔先生正和另一位女士亲昵地搂抱着。
    发现有人走上阁楼,那位女士惊慌地跑下扶梯,险些把温特斯撞倒。
    温特斯没看清那位女士的面庞,但是看到她头发上束着的黑纱。
    米切尔庄园就这样几个人,很容易便推测出是谁。
    用黑纱束起头发,意味着她是寡妇。
    而庄园里目前只有一位寡妇麦德林太太,也就是之前被大本汀逼得走投无路的狼灾遇难民兵遗孀。
    爱伦出钱帮助麦德林太太付清了税款,又雇请麦德林太太作为女仆,把她和她幼小的女儿接来米切尔庄园照顾。
    麦德林太太的年龄比起皮埃尔要大四、五岁,至于长得好不好看,温特斯倒是没留意过。
    被长官撞破好事,皮埃尔不好意思地抓着头发,笑着问:“您那边完事了?”
    “完事了。”温特斯神色微妙,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皮埃尔。
    他在皮埃尔这个年纪的时候,还是过着苦修士一般的生活。
    每周上课、执勤,还要给艾克当陪练,经常被打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而且一次也没赢过。
    生活里的女性只有厨娘和洗衣妇,胳膊、大腿伸出来比他都强壮。
    哪有小米切尔先生这样丰富多彩。
    “走罢,咱们回军营。”温特斯叹了口气:“你之前说有很重要的事情,是什么来着?”
    皮埃尔系着扣子,一字一句地回答:“黑水镇,愿意提供粮食,请您作他们的保护人。”
    九月份,秋粮会下来,主要是大麦、燕麦和豆类。
    智力健全的人已经可以预料到,当秋粮成熟时,等待新垦地的将会是新一轮无情的抢收和强征。
    通过口耳相传,黑水镇人逐渐得知蒙塔涅驻镇官的作为。
    他们知道了派往狼镇的征粮队被伏击;
    知道了蒙塔涅驻镇官把狼镇附近的土
匪杀得干干净净;
    也知道了圣吉斯谷那场惨案和审判匪首的尸骸至今还挂在圣吉斯谷入口,震慑着任何心怀不轨的暴徒。
    于是黑水镇人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请狼镇的驻镇官,来做黑水镇的保护人。
    不仅是土匪强盗手里保护他们,也要从征粮队手里保护他们。
    当然,这是一个秘密协议,明面上黑水镇仍旧向热沃丹效忠。
    但如果是征粮队被劫走,那就谁也不能怪黑水镇。
    “就是这么回事。”皮埃尔有些犹豫:“虽然我们很缺粮食,但是做他们的保护人的话几乎就是等于与热沃丹正面为敌。”
    “好啊!”温特斯纵声大笑:“正合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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