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原委
武子吟听着怒洋的问话，便低低的垂下了眼帘，竟是露出惭愧罪疚的表情。
“不能与我说吗？”怒洋便把子吟攥得紧紧的，贴着耳边低声说，“我是你的妻子呢，丈夫要有什么烦恼，我都要与你分担的。”
“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子吟便苦涩的笑，“我只是对自己自私的行径难以启齿。”
“我的武悠予从不是个自私之人。”怒洋便笃定的说，“说来听听，让娘子给你定夺。”
子吟这才给怒洋逗得心里活络一些，他便徐徐的，把这段经历叙述了。
三年前，子吟刚刚来到伊尔库茨克，二哥已置办了这个温馨的房子、买下附近的大片土地，作为与娜塔莎、孩子三口之家。那时沙赫还是个小婴儿，不是在母亲的怀里、便是摇篮里酣睡。
娜塔莎生过孩子后，仿佛是一夕从小女孩儿变成了一位母亲，回到熟悉的家乡，她便安心满足的过日子，二哥做农活，娜塔莎带孩子和打理家务。
子吟与二哥重逢后才知道，他本来是要在烟台安家的，可因为那毕竟是华夏的地方，当二哥不在，娜塔莎便显得孤单，外出也因为语言文化有着诸多的不便，二哥便决定搬到俄国去了，以爱人和儿子为重。
娜塔莎很高兴子吟的到来，毕竟在盛京时她便受到对方的照顾。子吟时而与二哥出去帮农，也有替娜塔沙照看孩子的时候，生活安恬而平静。
过没多久，圣彼德堡和莫斯科传来大规模动乱的消息，沙皇陛下退位、政府紧急的召开了杜马（国会）……竟是与前清倒下时一样，帝制崩殁，成立了临时的人民政府。
子吟和白经国谈论著俄国的状况，比对华夏当年的革命，这临时政府带来的恐怕并不是和平，而是骚乱。
他们觉着这是对华夏利好的消息，因为俄国在欧洲的大战落败，国内还要动乱，沙俄人便无暇侵略华夏的土地了。
时日过去，临时政府便如他们所料，没有稳下俄国局势的能力，他们最常听到的是首都工人们支持的最大党布尔什维克，正是带着一个前所未有的新思潮领导俄国前往光明的未来。
没有皇帝、没有资产阶级，这社会该由工人、无产阶级领导——名曰苏维埃﹗
俄国有自己的国内报纸，动乱虽远在首都，白经国与子吟却每日关注动况，临时政府只坚持了短短的八个月，便受到了布尔什维克的冲击。
苏维埃、赭军，成了俄国的新领导势力，把圣彼得堡、彼得格勒及莫斯科都占下了。
与此同时，曾参与欧洲大战的俄国军人们却被拥护沙皇的保守派组成**，与苏维埃在西俄开战了。
此时白经国和子吟依然心系华夏，虽是身在俄国国土，却对这样的乱事感到由衷的期盼。从瑷珲条约以来，沙俄已是从华夏强夺了太多的土地，海兰泡的屠杀惨案言犹在耳。
他们身处在伊尔库茨克，却是不自觉从身分上把自己区隔开来，期待着俄国动乱能席卷全国。
然而内战刚起时，**一直处于劣势，训练精良的军人因为没有好的组织和领导，竟是溃不成军，被驱逐出首都，散布到俄国的各城市。
子吟便在每日与二哥谈论局势之时，冒起了一个念头，也是当时英法德等欧洲国家打算要做的事。
援助**。
“子吟，我们并没有那样的能耐。”白经国第一次听了，便笑子吟的天真，“二哥现在就是个农夫，养妻活儿，种菜……这便是我的日子了，国家大事……还是让胸怀大志的人去弄吧。”
“我们不需要做太多。”子吟便说，他每夜
“你的想法很好，只是……二哥并不想再渗和进国家大事了。”白经国摇头苦笑，“我现在只想过简单的生活。”
武子吟看着斯文的、戴着金丝眼镜的二哥举着锄头，每日在这农地里翻泥、开垦，心里便很觉可惜。二哥那么厉害的人物，能打仗又会办政事，如今竟是撒手不管了。
“二哥……”武子吟由衷地说，“大哥还在东北打着仗呢，他并没有因为盛京没了，军队散了，就放弃带兵。”
白经国挥着锄头，低声说，“因为他是大哥啊。”白家的嫡长子，怎么能比？这天塌下来，大哥也是绝不能倒的。
“你就……不会想要帮助大哥吗？”子吟便蹙着眉，试着要说动二哥，“……当年你弃守盛京，让大哥孤军奋战，难道现在明知能力所及，却还是要对大哥弃之不理吗？”
“大哥又不是和俄人作战。”
“可一旦俄国稳定下来，又要再进犯东北呢？”
白经国便把锄头放下，认真的看着子吟，“你到底是为了国家？还是为了大哥？”
“都一样。”子吟便说，“大哥为了守护东北，军队覆灭了也要抵抗日军，他坚持要把东北定下，再次夺回盛京……”他走上前，揪着白经国的手，竟是难得的恳求，“二哥……我们来帮大哥吧？”
白经国深蹙着眉，因为子吟说的在情在理，那真切的哀求之色，亦是让他动容。
他的确是愧对大哥的，因为他弃了作为军人的本分，为了妻儿而轻易舍弃盛京。
尽管他是做出了个人的取舍，却确实……一直耿耿于怀，觉着自己有负于大哥的信任。
如今，子吟要求的也不过是援助，从后推波助澜，让俄国的动乱持续更久。
“好吧。”经过一些时日的讨论，白经国终是被子吟说动了，“只是……一旦**能有与赭军抗衡的能力，我们便抽身了。沙俄人之间的战争，与我们是无关的。”
“谢谢二哥。”二哥愿意答应的一刻，子吟是无比的欣喜，他觉着自己在遥远的俄土，竟还能为大哥尽上一分心力。
“所以，接下来你竟是与二哥一同的帮**联系、取得援助了？”怒洋把子吟抱得紧紧的，垂着黑长眼睫问道。
“嗯。”子吟颔首，“沙俄曾是一个庞大的敌人，各国领事与我们竟有同样的想法，联络比想像中要顺遂，**得到了大量军备的捐助……竟是反压了赭军一头了。”
怒洋心里其实是惊讶的，他并没有想到子吟对时局关注到这样的地步，还会想到用这样的方式，替大哥分忧。
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怀里抱着的人，早已不是当初给养在世家里、需要保护的恁弱青年。子吟的脑袋里承载着天下大事，忧心华夏，亦忧心大哥的军队。
子吟真的，变了很多。
“那么、之后呢？”怒洋便问着事情的发展，按着他听来的俄国状况，试着推测一二，“**占据了伊尔库茨克、对当地的村民施暴了？”
“是的。**相互间并没有组织性。不同将领带的团便有不同的作法。”子吟便垂下头，“当时对赭军战况胶着，南俄部队便更换了驻守伊尔库茨克的将领——那人便是高尔察克。”
怒洋听过这位赫赫有名的海军上将名字，在前两年，高尔察克领着三十万的俄国军人，把赭军打得节节败退，将近覆灭，据说他得
内战持续了三年，直至前不久才传出了高尔察克阵亡的消息，**逐一被赭军击破，本来驻守城里的士兵们才打算要逃亡。
这位参与过许多战事、勋功显赫的俄国上将是极致的军队独裁者，为了鼓励部下作战，所到的之处便容许部下抢掠、强奸妇女，以此提振士气。
子吟和二哥都没有预料到这事的发生，因为**都是俄人，起先他们只想占有城市、确立势力范围，却是鲜少对平民下手的。
在**士兵把娜塔莎掳走当天，子吟和二哥还去了军营，给**将领们做着翻译，接收英国人送来的军备。
他们回到家里之时，便看到一屋给大肆搜掠的痕迹，贵重的财物也被取走了，娜塔莎不见踪影，小沙赫哭得声嘶力歇，幸而小家伙并没有受到伤害。
二哥向**讨人，他们却不承认有掳走二哥的妻子，一再申明他们绝不会对合作伙伴做出这样的行为。
直至数天后，高尔察克的部队往东西伯利亚移动，有人发现了军营附近，一屋子女人的尸体。
他们拒绝承认，是因为她们已经死了多日，士兵轮番强暴过后，互相传染了脏病，便把这归究在女人身上。
因为部队本就不会在伊尔库茨克久留，他们便做这拖延，直至人去楼空。
子吟到现在还记得当天找到娜塔莎遗体时的情景，二哥当时，便一脸麻木的与子吟说——
“高尔察克那么能打，俄国短期内也不会威胁到你的大哥了。”
子吟想到这里，眼眶发红泛满了水光，却没有眼泪流下来。
他是始作俑者，并没有流泪的资格。
第二团的**占据伊尔库茨克，二哥失踪了一段时间，竟是加入到绿军去，以伏击**为己任。他们无法再对俄人内战置身事外，且**的助大，有他们的一份责任。
怒洋哑了声，无法说话，因为事实的真相远比他所想的要复杂、沉重。
他私心里，马上便想着无数的要替子吟开解的说话，战争与死亡，谁能预料、又有谁能避免……难道子吟和二哥没有援助**，**便不会强起来吗？便不会进犯伊尔库茨克？
可他也晓得在子吟的心里，这便像是他一厢情愿害了娜塔莎，因为二哥本来是只打算隐居起来、过平民生活的。
他们一家本可以远离战祸、幸福完满地过日子。
作为军人的怒洋，又如何会不了解这份矛盾？
他便把子吟搂紧了，深深地叹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