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八章、余焰
夫妇俩坐在饭厅圆桌边，静静地看女儿吃饭，白经国语态温柔地哄着子悠吃那米糊，正是一名把女儿疼爱入骨的傻父亲；何璧君就默默坐在旁边，看着丈夫那温文的侧脸。
这一家三口瞧来，是那么的和谐幸福——同样的情景，白经国是一度失去过了，如今又重新得到的。
好了。白经国看着子悠的碗儿见底，就把她从椅上带下来，牵着她的小手，咱们到花园去散步。花园在哪里？你给爹领路吧。
花园、那边儿……小子悠正是牙牙学语的年纪，听着父亲这一问，就奶声奶气地应着，还真的给亲爹领起路来，吧嗒吧嗒着小短腿往花园走去。
白经国看女儿这般聪慧，脸上便带着笑，紧跟在她后头走，何璧君便也悄无声息的站起来了，就伴在这对父女的身边。
白经国看子悠已经懂得踮起脚，亲自去构那门把了，就不由感叹道：璧君，咱子悠可聪明呢。
何璧君微愣了一下，仿佛是没意识到丈夫在与自己说话，直至对方转头看来，仿佛在征求自己的认同，她才略微扬唇笑着，道：……嗯……是的。
这座洋公馆的后方有着个方方正正的小院儿，虽不如白府的庭院般有着高山流水，然而还是做了孩子爱玩的秋千、攀爬架子，当年白经国建来，是给沙赫玩儿的，现在沙赫长大不玩了，就换子悠跃跃欲试要往上爬。
子悠。何璧君看女儿出了院子，就二话不说要往架子爬了，当即上前抱住她，道，这个你还不行，是给哥哥玩的。
子悠睁着大黑眼睛，就咬着手指，失望地噢了一声。
沙赫现在也不玩了，改天我让人拆了，换个小的给子悠爬。白经国就淡然地道。
何璧君轻应了一声，却是下意识的，就禁不住往上看去，正是二楼沙赫房间的一扇窗户。只见窗帘完全覆盖着，看不到房里的状况。
何璧君心里却是生出了一点的虚——仿佛子悠一点一点的，占有了本该属于沙赫的东西。
三人正在这小院儿待了一会儿，管家便从屋内走出来，对白经国说道：老爷，有你的电话。
白经国就略微意外的蹙了蹙眉，问道，电话……什么人打来？
是京里的吕先生。
白经国一听，脸色便是一敛，当即小心把子悠从怀里放下，抬眼看向妻子，便道：璧君，你看着子悠。
好的。何璧君就善解人意地道，我们在这等你。
白经国拢了拢微乱的西装前襟，就大踏步回去接那电话，何璧君知道是哪一位吕先生，这么多年了，尽管她鲜少回京去的，却也都知道丈夫身边，有哪些关系密切的部属。
子悠，你小心点。
何璧君便坐在木椅上，一眼不眨的看着女儿在庭院里撒欢儿，子悠正是跑跑跳跳的年纪，就像只奶猫儿一样，一不留神就要消失在花草丛里。
这要是在何家里，女孩儿都不该这样养的，何璧君小时候就被母亲严厉地教育，要时刻安静、含蓄，不能轻易失了礼仪，若不是时代已经开放了，以她曾祖母的说法，何家的女儿本都该缠小足的。
闺女儿的矜贵，便就在这三步不出家门的封闭，何璧君已经是半开放式，然而经国带孩子，却是不讲传统的，就让子悠多动多跑、多笑多哭，说这才是孩子该有的模样儿。
何璧君先是有些无所适从，后来看着邻居的洋孩子都这样，心里才恍然了悟——这是洋人带孩子的方式，经国的第一任妻子是俄人，沙赫这半洋孩子，可都是在俄国长大的。
唯有她，虽穿上了洋装，脑袋却仿佛犹怀着封
何璧君想着这些，目光便是恍恍惚惚的，成婚以来，她一直处在患得患失的情绪，既是认为自己幸运，能有经国娶她为妻，然而又因此而忐忑，认为自己若不够好、就要失去丈夫的爱了。
犹记得新婚燕尔的甜蜜，何璧君每天便如天上渡日，至子悠出生，丈夫更是万分疼爱这女儿——何璧君回娘家的时候，与母亲诉说这些，总被说是几生修来的福份。
然而近年相处，夫妻之间，却仿佛生出一度说不清道不明的樊篱，使何璧君感到了一点的空落。
娘……子悠从草丛钻出来，脸上沾着两个新鲜的泥巴印，她就拉着母亲的手，要把她带到那秋千儿处，子悠要…坐那个……晃晃的…
那是秋千。何璧君略微牵起了微笑，就把女儿带到那秋千的长椅上，绕到椅后去、轻轻的给她推。子悠感觉到那摇晃，当即便是咯咯的笑了，何璧君看着宝贝女儿欢喜，心里总也是欣慰的。
子悠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她当然也是疼入心堪去。只是经国比她，仿佛是更加的疼爱子悠，母亲说，这样的丈夫难得，毕竟寻常家里，看到生的是女孩儿，就不满要催生出个男孩儿来。何璧君这虽是再婚，却也有其好处，就因为有沙赫这个儿子了，即使她生的是女孩儿，丈夫也表现得欢喜。
可有些时候，何璧君却是感觉丈夫对子悠疼的过头了，甚至是自己这做妻子的也比不上……
夫人。
何璧君正想的失神，管家的声音却是从旁响起，她愣愣的看去，就见对方提着一件小号的棉袄来，说道：老爷怕屋外风大，让我给小姐拿了棉袄。
谢谢你、福来。何璧君从管家手上接过那棉袄，弯身为子悠套上，管家恭敬的垂手站着，过一阵子，却是有些自觉疏忽了，欸……夫人冷不冷？我也给你拿件棉袄来？
……谢谢，我不用了。何璧君笑了笑，便道，我推这秋千，也是弄的一身汗水。
夫人……让我来推吧。管家看那秋千的长椅沉实，早就想上前来帮忙，因为平常总是老爷推给小姐玩，夫人那般矜贵，却是不该干这体力活的。
何璧君看管家把这活儿接手下去，就垂首站在一旁。福来力气大，把秋千推的格格作响，子悠不但没有怕，还荡的咯咯笑起来，显然就更喜欢这大幅度的摆荡。
福来…还要高……再、高高﹗
小姐，你还真不怕哩﹗管家笑说着，倒也是小心看着小姐，才敢推的。
何璧君看着子悠欢快的模样，就立在一旁，委婉的掀起一抹笑。
秋千荡了好一阵子，子悠看着洋房子的方向，突然大喊道：爹爹﹗管家急忙煞停了秋千，因为小家伙念动身行，从长椅上爬下来，就要去找老爷。
白经国回到花园里来，看到子悠跑来，就揉着她的小脑袋瓜，略微的笑了，只是神色略微凝重，显然这通电话带来的并不是个好消息。
经国。何璧君审视着丈夫的表情，便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问道，吕先生找你有急事？
嗯。白经国面对妻子，就言简意赅地道，我有事，得马上回京。
何璧君不由便是一愣：……马上？
对。白经国目光凝了凝，便颔首回道，也许要在京里待一段日子，你多看着子悠。随即他就把管家招来，是让他备汽车去。
何璧君本还拟着今天丈夫休假，能在家里共处一天的，听着这倏忽而来的消息，就感到更加的愕然了，心里也是随之直沉下去。
……可是京里出什么事了吗？她抿了抿唇，就试着问道。
嗯……白经国却是垂下眼来，回避了对方探询的
白经国贵为白家的二少帅，本来就是军务为重的，一旦军里有事，即使是大半夜，也得前去坐镇——何璧君心里明白，只是从成婚以来，不管军里出任何事，经国总是只字不提，若她鼓起勇气去问，得到的，往往都是片面的回答。
她就不知道，是因为自己不懂，丈夫才不愿说……还是这是军中的机密，就连妻子，也是一句不能透露的？
管家马上让汽车夫备车去了，白经国走的匆忙，倒是一脸歉意的弯下腰，对子悠道：对不住，爹今天陪不了你。他就揉了揉女儿细软的头发，又在那软嫩的脸蛋上重重一吻，你可得乖，别让娘头痛。
子悠听着，就呆愣地看向父亲，仿佛还没意识到爹是要离开呢。
白经国别过子悠，看着盈盈看着自己的妻子，倒也把她拥到怀里，同样在脸蛋上轻轻一吻。
璧君，代我看着孩子。他就沉声道。
何璧君感觉着丈夫那唇的热度，在脸颊边儿刷过，又倏忽的消失，心里便是一紧，仿佛是那忽灭忽掩的余火里，突然给添了柴薪，就又旺盛的烧起来了。
她就把双手下意识绞紧了裙摆，低声道，嗯，你万事小心。</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