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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第 91 章

作者:天下无病字数:4511更新:2022-12-01 01:02

一眨眼便到崔家祭祖的日子。

天未亮, 崔家祠堂内便供上三牲饭菜,三茶五酒,由崔太傅主祭,所有崔家男儿们汇聚一堂, 长者着褐色深衣, 小辈则是广袖襕衫,烧香叩拜, 读祝文, 献嘏词, 以求先祖保佑。

沉香弥漫间, 崔家男儿神色正肃, 一秉虔诚。

待到焚祝词时,崔太傅将酒酹在棉帛上,回身喊道:“怀瑜。”

崔慕礼从人群里走出, 朝他恭敬作揖, “怀瑜在。”

崔太傅道:“来。”

崔慕礼踏上台阶,站到崔太傅身侧, “祖父。”

崔太傅将手中祝词叠好,递给他,“由你来焚烧祝词。”

此话一出, 下首的各位心境不同:有不满的, 有欣慰的,有艳羡的, 更有郁闷不已的……

“是。”崔慕礼颔首, 接过祝词后, 先往堂前一拜, 声声朗道:“松柏落落, 厉寒不衰,常青之志,傲骨不折,愿我崔家砥节砺行,勿忘在莒。”

其余崔家男儿声若洪钟,齐齐念道:“愿我崔家砥节砺行,勿忘在莒!”

崔慕礼焚尽祝词,站起身后,崔太傅朝他肩上拍了拍。

力道虽轻,其意重如千钧。

祖孙二人未置一词,却都心如明镜:崔家未来,已到了换人携领的时候。

祭祀结束,众人返回崔府。

崔慕礼与崔士硕并肩而行,崔士硕问:“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崔慕礼道:“林太医妙手回春,用药精准,如今伤口已无大碍。”

“那就好。”崔士硕问:“若是缺药缺银子,尽管上你母亲那里支。”

崔慕礼道:“好。”

崔士硕又问:“打算何时回刑部?”

“罗尚书前些日子便派人来催,我预备明日复工。”

“这个罗必禹。”崔士硕不悦地负手,“刑部没其他人了吗?光等着你回去做事。”

崔慕礼道:“陛下秋狩将归,红河谷灾银案亦到结案关头,罗尚书忙得席不暇暖。”

“行吧,那你注意分寸,别劳神伤身。”

“多谢父亲关心,我晓得。”

两人踏进禹园,崔士硕道:“再有半月是慕晟的百日宴,你提前空出时间,莫要与其他事务撞到一起。”

崔慕礼道:“好。”

崔士硕偏首看了他一眼,道:“你祖母昨晚找我谈天,说起了你的婚事。”

崔慕礼问:“祖母说了什么?”

崔士硕意有所指,“苏小姐最近来得很勤快。”

崔慕礼只道:“她是夕珺好友,过去也常来崔府。”

崔士硕心存试探,“你祖父十分欣赏苏小姐的父亲,称他廉明公正,高节清风,是难得一见的好官。你祖母称,苏小姐虽定过亲事,但娉婷秀雅,才貌兼备,堪为大家之妇。”

崔慕礼道:“您也这么认为吗?”

崔士硕捋捋胡须,语重心长,“你很快便年满二十,是该将婚姻大事提上行程。”

“您说得是。”崔慕礼道:“婚姻大事,该听父母之命,我都听您的。”

崔士硕大呼稀奇,“你从小便极有主见,不喜旁人干预事事,怎么到婚姻大事,反而要听我的意见?”

崔慕礼道:“自是因为您眼明心亮,能辩是非。”

崔士硕:……

他开门见山道:“你说听我的,是否意味要听你母亲的?”

崔慕礼唇畔轻扬,“母亲和蔼温厚,最是通情达理。”

啧啧啧。

崔士硕连连摇头,将他看了又看,若还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他崔士硕便白当了十几年的官!

没想到啊没想到,兜兜转转,终究是如了妻子的意。

崔士硕道:“那你便找个机会,正式向你母亲表明诚意。”

崔慕礼从善如流,拱手道:“便依父亲所言。”

走到分岔路口,崔士硕停下脚步,问:“去我院里坐坐,顺便陪慕晟玩会?”

崔慕礼道:“我要处理点事,晚些时候再去看望弟弟。”

崔士硕道:“行,同时来太多人,估计慕晟也觉得吵。”

崔慕礼转身的动作微顿,听崔士硕道:“阿渺上午来,你下午来,错开刚好。”

“……”崔慕礼抬眸,笑道:“我转念一想,事情晚点处理也行,还是五弟更重要。”

*

孟远棠被捕归案,为谢渺的心事划上了圆满句号。

自重生以来,有两把刀危悬在她头顶之上:一是帮助定远侯躲过灾祸,二是要亲手与孟远棠做个了断。

而今,在崔慕礼推波助澜、周念南的配合下,定远侯府正一步步走出阴霾。至于孟远棠,既然落入崔慕礼的手里,想必再掀不起任何风浪。

真好。

谢渺感到前所未有的舒心,再加上小慕晟很快便要满白日,离她跟姑母坦白的日子不远了。

不过短短一年,她便几乎完成了目标,真是格外优秀呢!

因忙于祭祖之事,谢氏一大早便将谢渺喊到院里,由她陪着慕笙玩闹。

天高云淡,风清气爽,谢渺便抱着小慕晟,领着丫鬟在院子里采桂花,打算做些桂花糕来吃。

崔府花园里栽满金桂,蒹葭苑中却是银桂丛丛,形似雪花,香味淡宜。

小慕晟被香气吸引,张着小手要往花树凑,嫣紫折了枝,不远不近地逗他。

“五公子,您也喜欢桂花吗?可惜您太小,只能闻闻味道,不能尝桂花糕,奴婢做得桂花糕可好吃了,待您长大了,奴婢再做给您吃。”

桂花枝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小慕晟无论如何都抓不着,委屈地瘪着嘴,嘤嘤嘤地哭起来。

谢渺手臂轻晃,眼神柔软得不可思议,耐心地哄起孩子,“弟弟乖,不哭,等你长大了,渺姐姐带你去摘桂花,摘好多好多的桂花,能做桂花糕,能做桂花汤圆,还能熬成桂花粥……”

崔慕礼站在院门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思绪无边蔓延:若将来阿渺做了母亲……

丫鬟们的行礼声唤崔慕礼回神,他微微一笑,走上前,伸手说道:“阿渺,让我也抱抱他。”

……

待谢氏忙完回来,谢渺见机告退,崔慕礼也紧跟其后。二人途经之处,不少仆从瞪大了眼,心里直犯嘀咕。

不是说二公子跟表小姐分道扬镳,要跟苏小姐成就好事吗?怎么才晃眼的功夫,表小姐的孟表兄离开,二公子又主动往表小姐身边凑了?

夭寿哦,真是搞不懂这些主子们在想什么!

崔慕礼与谢渺并肩走在花树下,绵风倾袭,花瓣零落成雨。

谢渺状似无意地问:“表哥打算何时回刑部复工?”

崔慕礼知她心系红河谷官银案的判决,配合地回答:“红河谷灾银案许多细节由我经手,我早些回去,结案便能早些呈到圣上面前。”

“原来如此。”谢渺假装恍然大悟,又问:“那刺杀一事呢?抓到幕后指使了吗?”

崔慕礼摇头,“杀手已死,死无对证。”

谢渺面有迟疑,“我有一话,不知当不当问。”

崔慕礼抬手掸去她肩上的花瓣,“阿渺尽管问。”

“那我便直言不讳。”既有所求,谢渺只得忽略他的动作,“他们既能对你偷袭成功,为何不在刀上抹毒,干脆以绝后患?”

崔慕礼闻言,目光幽幽,“阿渺,你当真这么想?”

“……”谢渺心虚地清清嗓子,道:“好奇,纯好奇而已。”

崔慕礼有意作弄,“哦?我还以为,阿渺恨不得我溘焉长往……”

“你不会。”谢渺道:“你会顺遂安康,官运亨通,使崔家踵事增华,助大齐安生乐业。”

她语气笃然,似曾游阅时光长河,历历见证他的踌躇满志。

崔慕礼心弦微悸,不待反应,谢渺已引回话题,“你快说,他们为何对你手下留情?”

崔慕礼说了八个字,“毛羽未丰,即鹿无虞。”

谢渺略一思忖,“古人亦有云:斩祸需趁未起之时。”

“古往今来,党派相斗,鬼蜮伎俩皆稀疏平常。”崔慕礼缓声道:“但我崔家世代为官,虽非皇族,却也朝臣望崇,若真动了根本,莫说我崔家上下,便是圣上都会彻查到底。”

懂了,意思是教训教训可以,若真谋杀崔家下一任家主,圣上和整个崔家都会跟对方拼命。

她恍然大悟,“对方要的是你望而却步。”

崔慕礼道:“正是。”

她又问了些话,崔慕礼均耐心回答,一时间,氛围前所未有的融洽。

过了会,谢渺问起孟远棠,“他被关在何处?”

崔慕礼神色如常,回道:“督捕司下的拘所,要等罪证确凿后,才能打入刑部大牢,由刑部量刑。”

谢渺并未生疑,喃喃自语,“那便……那便好极。”

崔慕礼有短暂失语。

若非他派人去往平江调查,兴许便误信谣传,错过她若无其事下隐匿的酸楚过往。

他终是按捺不住,问道:“为何不告诉我?”

谢渺面上掠过诧异,无所谓地笑笑,“又不是好事,何必闹得人尽皆知。”

崔慕礼心口微梗,“是我蠢笨,若能早些察觉——”

她不愿听,“崔慕礼,你已经抓住了孟远棠。”

崔慕礼扶着她面向自己,“你相信我,无论遇到何事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谢渺打着马虎眼,“是,崔表哥乃刑部官员,最是公正无私——”

“阿渺。”他打断她,不接受她的逃避,“你明白我的意思。”

谢渺抿唇不肯说话。

明白又如何?重要的是她不愿明白,更不愿回应。在漫长而孤寂的岁月里,她早已习惯紧闭心门,不肯让人碰触半分。

情爱更胜鸩酒,哪怕只沾一口,都能叫人痛不欲生。

活着不好吗?谢渺如是想道。

崔慕礼阅尽她的不以为然,却只低声道:“今后有我。”

有他在,便无人能欺,无人敢欺她。有他在,便会爱她护她,独将她放在心间。

他已错过十二岁的小阿渺,决不会再错过如今的她——

即便她已心如止水,待他不屑一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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