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客人,正在擦马克杯的店长讷讷地问候:“欢迎光临……”
宋雨樵素净的脸因为淋过雨,显出一些异样的苍白。---他的脸色不太好看,懊恼地晃了晃不断淌水的头发,看向乔宇颂时,气仍喘得有些急。
乔宇颂不知所措地坐着,好在与宋雨樵对视后,很快反应过来。
他连忙起身走向宋雨樵,太多的话涌上喉咙,反而堵住。
“你怎么过来的?”乔宇颂好不容易问道。
“打车。”宋雨樵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但看见已经湿透,又揣回口袋,只用手抹掉脸上的雨水。
乔宇颂忙道:“不然到楼上我的房间去吧?我看看有没有干的衣服可以换,起码,擦一擦,把头发吹干?”
宋雨樵正有此意,点了点头。
乔宇颂匆匆地找水吧的店长结了账,又快步往外走,推开门等宋雨樵。
宋雨樵出门后,不需乔宇颂的指引就直接往电梯间的方向走。
乔宇颂心中讶异,立刻跟上。
雨水被宋雨樵带了一路,连大堂的工作人员为此感到诧异万分。
“先生!”前台叫住宋雨樵,局促地微笑,“您的雨伞可以放在伞架上,我们可以代为保管。”
宋雨樵沉默着,转身走到大堂的另一侧,放好雨伞后又折回电梯间前。
乔宇颂看他的动作迅速果断,走路不但带雨,还带风,心中不由得忐忑。
也是,谁淋成这样,心情能好呢?待二人进了电梯轿厢,乔宇颂马上刷了房卡。
轿厢里格外安静,静得仿佛能够听见水滴在地毯上的声音。
乔宇颂屏住呼吸时,能听见宋雨樵的呼吸声。那很轻,也很克制。
“是不是很冷?”乔宇颂关心道。
“还行。”头发太湿,没一会儿宋雨樵的脸再度沾满雨水,他只得又用手抹了两遍。不料,他的手才垂下来,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乔宇颂吓了一跳,忍不住带着歉意小声道:“我该早点儿跟你说,别过来的。”说完,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宋雨樵。
宋雨樵先是没有说话,俄顷淡淡地说:“还成,你别让我现在就走就行了。”他顿了顿,“现在绝对打不到车了。”
闻言,乔宇颂哑然失笑,过了一会儿,喃喃说:“也是……”
为了宋雨樵能尽快换上干的衣服,走出电梯轿厢后,乔宇颂走得很快。
他的房间在电梯口附近,很快便打开房间的门,将宋雨樵让进门内。
“我给你找衣服。”乔宇颂说着,关好门往里走。
房间里的冷气开得很足,宋雨樵淋得湿透,甫一入内,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www.dizhu.org但乔宇颂没有看见,他只顾着找衣服。
宋雨樵趁他忙碌,把这个房间环视一番。看来,北航给空乘的待遇还不错,他们在外地过夜还能住上商务大床房。在乔宇颂回来前,宋雨樵收回了好奇的目光。
“不好意思。”乔宇颂的手里拿着一件雪白柔软的浴袍,上面有酒店的印花,“除了制服,我就带了一身衣服,已经穿身上了。浴袍是干净的,你将就着换吧。”
宋雨樵点头,接过浴袍的同时,低头脱鞋。
他这是不想将更多的水带进房间内,乔宇颂看了,连忙把浴袍重新拿回手上,等他脱袜子。
“好了。”宋雨樵拿了浴袍,往里走,把手机、驾照和钱包放在电视桌上。
乔宇颂道:“浴室在这里。”
“谢谢。”随着乔宇颂的指引,他走进浴室,关上了门。
纵然宋雨樵已经脱了鞋袜才往里走,可他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打捞起来一般,想要不留一点点水迹,不可能。
乔宇颂倚着电视桌坐,看着地上宋雨樵的脚印。
屋里的冷气很足,脚印很快变浅了。饶是如此,乔宇颂还是能通过这些脚印想起宋雨樵赤脚走在上面。想到他脚背上的骨架痕迹,他微微透着粉红色的脚趾头,还有苍白的皮肤,乔宇颂的心一时跳乱了节奏。
浴室里传来吹风机的声音。
乔宇颂估摸着他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
这么想着,乔宇颂鬼使神差,做了一件非常愚蠢的事。
他走到未干透的脚印旁,脱了鞋,脚跟并齐脚印上的脚跟,慢慢往下踩。
一样长,宋雨樵和他穿一样的鞋号。
正在这时,宋雨樵打开浴室的门。
乔宇颂大吃一惊,要马上换上鞋肯定来不及,急急忙忙把另一只鞋也甩掉了。
宋雨樵站在浴室里,看不明白乔宇颂突如其来的大动作,不由得惊讶。
“你换好了?”乔宇颂讪笑着,掩盖自己的荒唐。
衣服虽然是湿的,但宋雨樵仍然叠得整齐,问:“嗯。酒店的洗衣时间是什么时候?现在还能洗吗?”
“哦,可以。你等等,我帮你打电话让客房来收。”乔宇颂说着,立刻拿起一旁的电话,给客房打过去。
挂断电话,乔宇颂见宋雨樵端着衣服杵着,忽然想起他需要一个洗衣袋,连忙给他找。
找到洗衣袋,乔宇颂在帮他装好衣服和直接给他之间犹豫了两秒,最后还是把袋子递给了他。
“呃,你要吃点什么吗?或者喝点什么。”乔宇颂唯恐气氛太冷太僵,拿起酒店提供的菜单,问。
宋雨樵装好衣服,说:“我随便。”
“那我让他们送两罐啤酒过来?”乔宇颂说完,听见敲门声,下意识地紧张。
“来拿衣服了?”宋雨樵反而平静。
“哦,大概是。”为了掩饰心虚,他说,“衣服给我吧。”
门外果然是来收衣服的客房,衣服被收走后,乔宇颂吁了口气。
他想表现得像宋雨樵那么坦荡,但这终究是一个难题。
回到房间里,乔宇颂打电话要了两罐冰啤酒和两包薯片,挂断电话后忽然想起宋雨樵来以前是应酬去了,惊道:“晚餐你喝了酒吗?再喝啤酒,没关系吧?”
“又不开车,有什么关系?”宋雨樵不知何时已经重新回到浴室,站在镜子前吹头发。
乔宇颂想着的确如此,便不再多言。
宋雨樵在吹头发,他无所事事。往房间里环顾一轮,他突然发现自己傍晚起床以后没铺床!看着被子乱糟糟地丢在床上,想到早被宋雨樵看见,乔宇颂尴尬极了。
他连忙拎起被子的角,用力抖弄抖弄,铺平在床面上。
不多时,客房把他订的饮料和零食送来了。
他将东西拿回房间,放在茶几上,没有马上吃,而是选择等宋雨樵。
坐在电视桌前,乔宇颂望着宋雨樵的背影出神。
外面的雨还是很大,但风似乎变轻了。
雨打落在窗户玻璃上,啪嗒啪嗒作响,宋雨樵手里的吹风机呼呼地发出温暖的声音。
他们没有交谈,听着这些声音,忽然间,乔宇颂觉得这样的情形似曾相识。他意识到以前和前任在外开房,常常也有这样的情景——一个人在浴室里吹头发,另一个人在外面随便做点儿自己的事情。
在安静的氛围里,空调的冷风是暧昧的,吹风机的热风也是。
乔宇颂看着宋雨樵修长的脖子和乌黑的头发,还有他的手指撩动发间的动作,不禁想起一些梦境的碎片。
他在碎片组合完整前,晃了晃脑袋,朝浴室里说:“我放点儿音乐吧?”
“好。”宋雨樵说完,把用完的吹风机放回架子上,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坐。”乔宇颂打开手机里的音乐软件选歌,招呼道,“啤酒和薯片送过来了。”
“好。”宋雨樵拿了一罐啤酒,坐进茶几旁的单人沙发里。
乔宇颂选了一些舒缓的轻音乐,听见啤酒拉环被拉开的声音,咘的一声。他回头,看见宋雨樵在把拉环完全拉开前,用手指往易拉罐上弹了几下。
这习惯,宋雨樵保留着。乔宇颂记得以前宋雨樵喝罐装的可乐,也这么做,先让罐子里的气放出来一些。
思及此,乔宇颂突然意外地啊了一声。
“怎么了?”宋雨樵抬头。
乔宇颂讪讪地笑,说:“后知后觉,你已经是可以喝酒的年龄了。”
“什么鬼。”宋雨樵听罢皱眉,随即淡淡地笑着,摇了摇头。
乔宇颂想:这话说着不算错,毕竟他们分别的时候,宋雨樵才十四岁。现在他二十七,他们久别的时间险些就比他们相遇前的时间更长了。
他在宋雨樵十四岁时认识他,过了十三年,是不是要重新认识一次?
乔宇颂打开另一罐啤酒,想了想,问:“你现在,常常有应酬吗?”
“没有,今晚是以前的老师想一起吃饭,所以答应了。”宋雨樵解释道,“以前是析大的老师,现在在静大的一所学院当院长。”
他不想让宋雨樵知道,自己已经通过电视新闻,了解了一些他的近况,他想从头问起。
“你……一直在析津?”乔宇颂有意套话。
“没。在析大呆了两年,后来拿到offer,就到美国去了。期间一直在那边学习和工作,两年前回国的。一回国就进了CASA,如果没什么大意外,应该会在那里干个至少十年。”宋雨樵说完,耸了耸肩。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说起自己的事,永远轻描淡写,好像都不值得一提。可是,那些却不是寻常人能够做到的。正在乔宇颂心生感慨时,忽然听见宋雨樵问:“你呢?”
“我?”乔宇颂的心底下意识地抵触。
宋雨樵点头,问:“嗯,这些年。”
自己的经历和宋雨樵比起来,根本不足道,但总要说的,否则还能说什么?“我……当时不是没考上本科吗?”乔宇颂困窘地笑了笑,“后来去潭州职院读工商管理。其实,我也不知道学那个干什么。不过,事实确实是什么都没学到,在那里,没什么人真的读书。毕业以后,在披萨店打了一年工。也算是个意外,有一次听朋友说秣工的成教有一个空乘专业,只要是高中毕业都能报考,我就去报了。其实我算特别幸运,报了那次就考上了,而且那年北航有定向培养的指标。所以,我毕业以后就分配到北航来了。先前在析津的总部,最近才申请调到锦蓉去。”
宋雨樵没想到这十几年他经历了那么多,而这些,都是当初的自己完全没有想象到的。忽然间,宋雨樵觉得当年的自己特别的愚蠢、幼稚和肤浅。
不知道宋雨樵想到了什么,乔宇颂看见他的眉头轻蹙,低头沉默,想了想,说:“早知道不申请调岗了。”
闻言,宋雨樵抬头。
他苦涩地笑了笑,见到宋雨樵的笑容里同样有遗憾的意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