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
关灯 护眼
首页 > 科幻 > 食全食美 >第22章 宴席

第22章 宴席

作者:少地瓜字数:11129更新:2022-12-20 08:08

十月初九, 大吉,宜纳财。

一大早,郑家上下就忙活开了, 尤以要去衙门的二爷郑平安最为突出,上蹿下跳,嚷嚷着必要吃一顿好的才走。

“今夜你们待客吃好的, 我却苦哈哈在外头巡街, 势必赶不上开席。如今再这么空落落走, 像话吗?”

昨儿晚上他巴巴儿赶回来,却连个菜底子都没捞着,十分郁闷。

正经晚饭是赵大厨做的蘑菇鸡丁儿包子, 难吃吗?

那肯定不难吃。

最新鲜水嫩的大朵蘑菇剁碎, 混着肥嫩的鸡丁做肉馅儿, 中间再加一点鲜笋,一篷官中细盐,又鲜又脆, 汁水丰沛。

面皮儿也是今年的新麦做的,麦香浓郁, 蓬松柔软, 蒸熟后隐约可见汁水从缝隙中透出。

皮儿薄,馅儿大, 算不得多么美丽, 但一贯附和郑家人“大, 肉多, 香甜”的要求。

若在往日, 少不得落个光盘。

可昨儿……试过菜之后, 总觉得差点劲儿。

对, 就是少了股鲜活劲儿。

有寿和有福跟着双眼放光,“二叔,我们带你去!”

顺便蹭一顿好的!

郑义觉得丢人。

什么叫蹭!

自家厨子养不起你们了吗?

不过话说回来,那小姑娘带了那么老些东西,会不会自己做着吃?

不得了,只这么一想,脑子里就跟放出来几匹野马似的,轰隆隆跑开了。

叔侄三人到底没去成。

因为实在太不像话。

以至于郑平安出门时,整个人都跟霜打茄子似的,蔫嗒嗒。

唉,以前就图日日能往返跑马,这才去镇上做衙役,如今看来好端端的二世祖不当,去什么地方衙门啊!

没劲!

师雁行不知那边的官司,照例起了个大早。

一睁眼,发现江茴早在外头坐着了。

她紧张。

倒是鱼阵还是睡得一副小猪崽子样儿,脸蛋红扑扑的,腮帮子肉都挤在枕头上。

养了这些日子,小东西吹气似的长起来,皮光肉滑,如今任谁一看,都是正经好人家的崽崽。

师雁行笑着捏捏腮帮子,细腻柔软,宛若膏脂。

小姑娘还没醒,只菜青虫似的蠕动几下,整个人蜷缩起来,半张脸都埋到被子里,只剩一撮毛留在外头。

抗议般发出一声奶呼呼的“哼~”。

昨天跟郑义商议了一回,又试了菜之后,终于定下来菜谱:

葱烧海参,红焖鲍鱼,八珍鸭,烧乳鸽,卤肉,鱼头豆腐汤,火腿鲜笋汤,凉拌腐竹,杂和菜,是为九个正菜。

大禄朝上下极其推崇“九”,认为比一切六啊八的双数都吉利,但凡谁家摆出九个菜,那绝对是本年度最重视的盛会之一。

还是以肉菜为主,但做法不同,且都很精致,整体风格陡然一变。

红烧鱼换成了更清爽的鱼头豆腐汤,后面也加了两个纯素凉菜,看着冷热交替、荤素搭配,就很合适了。

另有酸菜蛋饺和酸辣土豆粉做过渡,亦菜亦主食。

之后是两样面点,还有干湿果碟若干,都不算在里面。

正菜中卤肉、火腿鲜笋汤、凉拌腐竹,外加酸菜蛋饺和酸辣土豆粉是师雁行做,其余的都交给原来的赵师傅。

师雁行又帮着配了一回需要用的杯盘碗碟,不求一味精致,但求风格合适。

至于具体上菜顺序和排列方式,那都不归她管。

毕竟郑义也是做惯场面的,自然心中有数。

其实师雁行还有更好的方案,但一来没必要头回就这么锋芒毕露,二来她这副身体毕竟还太小了,体力和精力都不够,江茴又实在不是个合格的厨房帮手。

若临时去找郑家的人打下手,没经过磨合,反而不如江茴。

早饭一过,师雁行正跟江茴说事,有福、有寿就跑来找鱼阵玩。

小孩子们的友谊总是迅速而热烈,才昨儿那么小会儿,就亲热得不得了。

原本江茴还担心稍后师雁行主厨,自己帮忙,剩下个鱼阵怎么办。

现在倒好了,玩儿去吧!

有寿带了个漂亮的陀螺,木头做的,上下打磨得十分光滑,外面施以彩绘螺纹,涂了亮晶晶的清漆。

用小牛皮鞭用力一抽,那陀螺就跟活了似的,在地上滴流乱转,炸开一圈又一圈绚烂的色带。

鱼阵看得目瞪口呆,又很是钦佩地望着有寿,“腻害!”

有寿得意地摸了摸鼻子,又有点不好意思。

他弯腰捡起陀螺,犹豫了下,一咬牙,故作大方的塞过来,“给你玩吧!”

鱼阵不好意思拿,可眼睛不听使唤,就跟长在上面了似的。

多漂亮呀,那漆面多么平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她好喜欢,可是没有什么能回赠的。

娘说了,不好凭白要人东西的。

有寿毕竟是长在郑家的小少爷,头回送东西送不出去,还有点着急。

小伙子又往鱼阵手里塞了把,越发显得慷慨了,“你是妹妹嘛!”

鱼阵眨了眨眼,缩着手看有福,“那是妹妹。”

意思是那才是你妹妹。

有寿:“……”

他急得直挠头,突然灵光一闪,“那你喊我声哥不就成了?”

有福正喊乳母把自己的小木马拖过来,闻言大喜,“哥,那要是鱼仔是你妹妹,她不也就是我妹妹?”

鱼阵小小声说:“是鱼阵!”

才不是鱼仔。

有寿点头,“嗯呐!”

有福越发高兴,苹果脸儿上都放了光。

“那妹妹是我妹妹,姐姐不也就是我姐姐?”

有寿和鱼阵被她绕得有点懵。

啥姐姐妹妹的?

然而有福已经自己理顺了,并且越想越觉得行。

小姑娘炮弹似的冲到门口,冲里面正低头商议事儿的师雁行和江茴动情地喊了一声,“姐姐!”

师雁行:“……”

这怎么个情况?

弄明白原委之后,江茴笑得不行。

真是小孩子啊,这般直白可爱。

师雁行也有点啼笑皆非,看着满脸都写着“我们就是异父异母亲姊妹”的有福,不知该说什么好。

鱼阵罕见地紧张起来,死死拉着师雁行的手指头,奶腔都果断了,“介介!”

这是我姐!

师雁行噗嗤笑出声,摸摸她脑瓜上的两个小辫子,又顺着她不受控制的视线,看到了有寿手里抓着的陀螺。

“喜欢?”师雁行低声问。

鱼阵小脸红红,点了点头,又很不好意思地摇头,“不要……”

有寿大声道:“姐,我想给妹妹玩,你让她拿着嘛!”

师雁行:“……”

你这声姐喊得也挺干脆。

有寿觉得没毛病。

他头回觉得自己的笨蛋妹妹脑瓜子这么灵光。

家中长辈不都说么,出去了嘴要甜,年轻姑娘喊姐姐,年纪大的喊姨姨,准没错儿!

江茴笑道:“这陀螺这样精巧,小少爷自己留着玩吧。”

有寿有点一根筋,说白了就是轴,若说一开始真有点不舍得,到了这会儿,所有人都不要,他就非得送出去不可。

小伙子一只手抓着陀螺递出去,另一只手学自家祖父的样儿叉腰,扬起圆嘟嘟的下巴,努力克制着眼睛不往陀螺上瞅,很是气派地说:

“我是男子汉了嘛!早就不玩这个了!”

师雁行和江茴都笑得不行。

好么,六岁的男子汉。

小朋友嘛,交换礼物也是常事,况且一个非要送,一个又喜欢,若执意不收,反倒弄僵了。

师雁行想了一回,蹲下来,跟鱼阵平视。

“告诉姐姐,喜欢陀螺吗?”

鱼阵抿了抿嘴,又看了那五彩斑斓的陀螺一眼,点了点头。

“对,喜欢就是喜欢,要诚实地告诉姐姐。”师雁行趁机给小姑娘增强自信心,鼓励她勇于表达,又说,“人家把喜欢的东西送给你,那你是不是要回赠点什么?”

鱼阵皱巴着脸想了半天,小心翼翼地摸上荷包,满面肉痛。

她只有这个宝贝。

可是,可是是姐姐做的!

不舍得!

师雁行笑笑,“如果想交换,回去姐姐给你做个更好的。如果不想,就不换。”

交朋友换礼物是很重要,但小孩子本身的意愿更重要,她不想强迫。

鱼阵即将面临迄今为止人生中最艰难的取舍。

小姑娘憋了半天,终究下定决心,小手伸进荷包里,从里面捧出来一只漂亮的鸡毛毽,怜爱地摸着上面鲜艳的尾羽。

“这,这是介介给鱼阵……我们一起玩。”

三个小的玩得热火朝天,后头一群丫头婆子跟着,倒不必担心出什么事,师雁行和江茴便将精力重新投入晚宴的准备上。

晚宴大约傍晚六点就开始了,差不多午饭结束后不多久,大厨房就热闹起来。

一群人都拿眼睛偷觑正中央扎围裙的大师傅,时不时交换个眼神,气氛诡异。

郑家的供奉赵大厨一早就听说昨儿有个小姑娘来试菜,还是家主亲自带过来的,心里难免不服气。

今儿一大早过来,见厨房众人眼神都不对了,有几个还窃窃私语,活像自己过了今天没明日似的。

这会儿见师雁行和江茴进来,一个小,一个弱,越发不忿。

瞧着跟打秋风的穷亲戚似的,怎么就能做正菜了?

他心里不大能揣得住事儿,自然而然的,面上就带出些来。

到底是抢了人家的“生意”,江茴担心那赵大厨对师雁行不利,进来时特意挡在她前面。

师雁行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倒也不必这样如临大敌。”

江茴又看了眼赵大厨一眼,“万一……”

瞧瞧那胳膊,都快赶得上她们大腿粗了。

万一遇到小心眼儿的,别说动手了,就是随手推一把,也够她们受的。

师雁行道:“应该不会。”

能在郑家做这么多年,且不论赵大厨厨艺如何,眼力见肯定能过得去,晓得利害得失。

若今天的宴席上真出了什么篓子,郑家会怎样他们不知道,但赵大厨自己一定没有好下场。

果然,那赵大厨虽不待见她们,自始至终却也没刁难。

中间师雁行需要什么材料时,说一声,马上就有人送过来。

两边泾渭分明,互不干扰,中间一番忙活自不必说。倒是后头做土豆粉和酸菜蛋饺时,因气味突出,赵大厨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多看了两眼。

师雁行觉察到他的视线,也没遮掩:反正诀窍是看不破的,反而还大大方方冲他笑了笑。

赵大厨一怔,有点不自在,忙扭过脸去忙活自己的了。

前头吃席,后厨却也不敢即刻就散了,就是怕前头再叫。

早有管事的单独设了两桌,分别请赵大厨、师雁行等几位今天的功臣享用。

赵大厨今天没给人找不痛快,师雁行也承情。

不然以他在郑家的地位,就算不刁难,但凡流露出来一丝一点,也够让师雁行喝一壶。

设身处地的想,若师雁行自己在东家家里做了这许多年,突然有一天,外头来了个毛头小子跟自己打擂台,她也高兴不起来。

思及此处,师雁行倒了杯茶,来到赵大厨跟前。

“都是大官人错爱,才叫我今天有幸来这里走一遭,明儿就去了,也算见识一回……今天有赖您照顾,就以茶代酒,我先干为敬。”

正经散席之前,厨子们是不能沾酒的,怕拿不稳刀。

赵大厨心里本存着口气,可此时见她说得这样诚恳,话里话外都没有跟自己抢营生的意思,也觉得跟个小丫头置气没意思。

他也擎起茶杯,“都是给东家效力,没有照顾不照顾的话。”

说罢,也干了。

旁边江茴跟着松了口气,又有点替师雁行委屈。

分明是主家主动邀请她们来做菜,这会儿却要师雁行低头……

师雁行看出江茴的想法,心头一暖,桌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没事。”

委屈吗?倒也不至于。

前世她自己摸爬滚打,比这个惨烈十倍的事多着呢。

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以后她注定绕不开五公县,郑家固然要交好,但毕竟不是这一行里的人。

猫有猫道,鼠有鼠道,真遇到事儿了,可能远不如赵大厨这个老油子来的好使。

两位掌勺主动破冰,下头的人才敢放开了说笑,一时气氛融洽。

个别本想等着看赵大厨热闹的人一瞧,这位师姑娘竟只来今儿一天,这么说,赵大厨还倒不了?

有几个心里就打了个咯噔,后悔早起没给赵大厨好脸色,犹豫再三,又端着杯子上来说奉承话。

赵大厨冷哼一声,也不搭理。

跟红顶白,落井下石,世态炎凉不过如此。

只他们忒急,嘴脸也忒难看了些!

白活这把年纪,为人处世还不如个丫头片子。

他且瞧不上呢!

两厢一对比,赵大厨忽然就觉得师雁行也不那么不顺眼了。

既然接了人家的台阶下,他也不拧着,问师雁行,“你师父是谁?”

那什么腐竹的,着实没见过。

倒是酸菜,似乎曾从东北的几个老伙计那儿听到过。

瞧这丫头的刀工手法,规整有序,简直比自己这操刀几十年的老手还干练,绝不是没有师承的。

师雁行心道,这可叫我怎么说呢?

“本是家传的一点皮毛,后来……如今还是自己瞎琢磨。”

赵大厨微怔,也不知脑补了些什么,竟有些唏嘘,点点头,没做声。

罢了,他也不是那等真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夯货,若真是祖师爷赏饭吃,何苦大半辈子都闯不出县城去?

东家如今还用他,大半是念旧情,他得明白。

就算没有这个小丫头,大约也会有旁人……

想到这里,赵大厨忍不住又瞟了师雁行一眼,尤其是还带着奶膘的脸,仍觉得有些荒谬。

谁能想到,自己活了半辈子了,竟会被个小丫头压制住。

以前他总听人说,有的人天生就是老天爷赏饭吃,他还乐颠颠想着,可能自己就是吧。

可如今看来,是个屁!

他是求饭吃。

什么时候老天爷高兴了,甩脸子丢一碗饭,保证这辈子饿不死。

可这丫头呢?

那是老天爷捧着饭碗,追在后面喊,“来,吃一口,再吃一口……”

思及此处,赵大厨满腹心酸地灌了一杯茶,酸溜溜地想,她肯定可撑了吧?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后面众人心思各异,前头宴席却气氛正酣。

四位贵客来之前就早听闻郑义的大名,说老实话,对这顿饭也实在没报太大希望。

区区一座小县城罢了,能有什么好东西?

落座之后,打眼一看,倒还凑合,只那什么卤肉,实在有些滋味,忍不住多用几块。

乳鸽也还不错,酱汁浓厚,色泽红艳,肥嫩嫩几只切开来,截面内立刻渗出透亮的油脂。一口下去,肉质肥厚,香气浓郁,下酒吃正好。

奈何后头用的荤腥多了,难免腻味,不曾想那两个凉菜都颇清新。

便是趁热来一碗雪白的鱼头豆腐汤,嘬一口软嫩细化的豆腐,满口香甜,又夹鱼脸颊子肉吃。

都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可热菜炖汤里的豆腐,不趁热怎能吃出十二分美味?

略吹一吹,待表层热气散尽,便要急不可耐地放入口中,牙齿微微用力,破开表皮,露出内部仍滚烫的心来。

鱼汤中加了胡椒碎,乍一尝,无甚特别滋味,可伴着热汤热豆腐下肚,一股含蓄又磅礴的热量便慢慢游走全身,将这时节晚间的寒意化作层层薄汗逼退了似的。

“嘶~呼呼~”

更有一个酸菜蛋饺最妙,大约是蔬菜拧出汁子来和面,碧莹莹面皮似清风一缕,瞬间冲淡了满桌油腻。

底下是圆溜溜一个蛋皮,间或撒着黑芝麻和脆嫩葱花,色彩艳丽可爱。

筷子插下去,蛋皮底部一点面糊结成的锅巴状膜“咔嚓嚓”碎裂,颇有几分趣味。

相较水饺,蒸饺更利落精致,黄的蛋底、翠的面皮落在红色箸头上,娇嫩嫩一点、脆生生一汪,像极了盛夏草地上怒放的小花,生机勃勃。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腹中越发空空起来,这点面食尤为可贵。

一口下去,“卟唧”,竟在唇齿间溅出热辣辣一汪汁水,非荤非素,好酸爽滋味!

“这个有趣!”

一个穿月白长袍的客人顿觉口中津液四溢,三口两口咽下去,指着那盘蛋饺笑道。

今儿这顿已吃了不少肉,可说也奇怪,这蛋饺里的肉,竟好似比别处清新许多,叫人吃了还想。

见他这般说,众人纷纷举箸,不多时,一大盘蛋饺竟被分食干净。

蛋饺用完,各人面前又多了个厚陶盅子,瞧着粗笨笨的,可混在这一堆精致器皿中,反而有种返璞归真的意思。

才一开盖子,混着酸辣的薄薄刺激性香味就挤了出来,小钩子似的,往众人鼻腔里蹭了下。

“这叫水晶粉儿。”上菜的小厮介绍道,“专给诸位贵客润肠解腻用的。”

水晶粉儿?

这名儿倒是雅致。

头一个吃完酸菜蛋饺的客人来了兴致,垂眸一瞧,果见那盅子里安安静静窝着一团水润润亮晶晶的透明粗粉。

当空热腾腾一篷水雾,内中油汪汪一涧热汤,汤汁表层零星散布着几点红艳艳辣油,间或缀着几片脆嫩芫荽,竟有十二分动人颜色。

盅子旁边另有两个婴孩拳头大小的碟子,分别装着香醋和辣油,食客尝了味道咸淡后,可以再根据个人需求添加。

那人赏了一回,难得兴致高昂,便对郑义笑道:“不曾想郑老也有这般雅兴,妙,甚妙。”

连同方才的蛋饺,这才是读书人吃的东西嘛!

多么精巧,多么体面!

“不敢不敢,雕虫小技而已……”

郑义见状,笑着谦虚一回,偷偷和长子对视一眼,都有些欣喜。

这蛋饺和土豆粉之前他们是尝过的,自然知道好吃,却没料到效果这样出色。

相较之下,卤肉虽好,到底有些落了俗套,竟不如这两样小物出奇制胜了。

众人相互谦让一番,竟有一人诗兴大发,现场吟诗一首,什么“琼脂”“玉蕊”的,郑义带头猛拍巴掌。

郑如意就看他:

爹,您老听得懂?

郑义坦然:

听不懂。

听不懂就对了!

读书人的学问,是咱们能听得懂的么?

众人正热闹,倒是席间一位一直沉默的先生率先举箸,挑起一缕土豆粉吃了起来。

嗯。

嗯?

嗯!

入口细滑,略有嚼劲,混着汤汁一并吸食入腹,难得竟颇有滋味。

再狠加一点辣子油,微烫的水晶粉伴着汤汁同食,整个人都跟着火辣辣起来……

雅致吗?

水晶粉湿滑,其实不大好夹取,又容易溅到衣襟上。

但……颇有野趣。

“前头递过话来,”师雁行等人正慢慢吃喝,忽然外头跑进来一个小厮,气喘吁吁道,“今儿这席面置办得好,有赏!”

众人一听,悬了几日的心瞬间放下,饶是赵大厨也禁不住露了笑模样。

却见那小厮说完,并不急着走,又问:“不知做蛋饺和水晶粉的师姑娘可在?”

话音刚落,几十双眼睛就都刷刷往这边望来,中间还夹杂着几个,偷偷看向赵大厨。

师雁行起身,“在。”

那小厮忙笑道:“姑娘,前头几位老爷们都夸那两样心思奇巧,口味又好,问是哪位大厨做的,想见一见呢。”

这话一说,众人越发去看赵大厨了。

世风如此,偶尔哪位客人觉得哪道菜好了,也会一时兴起叫厨子去前头,或是夸奖,或是打赏,总少不了好处。

但以往这好事都只落在赵大厨身上,如今……

说一点儿不尴尬,那是假话,被众人这般注视着,其中不乏幸灾乐祸,赵大厨隐隐觉得面上做烧。

但凡方才师雁行表现得倨傲些,轻浮些,保不齐他就恼羞成怒了。

可偏偏人家年纪虽小,世事极为通达,一早就表明姿态,倒叫他不好发作。

赵大厨缓缓吸了口气,突然倔劲儿上来。

你们不是想看我热闹吗?

我偏不叫你们看!

左右刚才已是那般,何不好人做到底,赚出个大度体面的好名声来,回头传出去,也叫东家高看一眼。

拿定了主意,赵大厨竟对师雁行笑了下,“去吧,是好事呢。”

别说众人,就是师雁行都有些意外。

江茴暗道侥幸。

不,也不是侥幸,而是那丫头时时处处都考虑得太周到,每每可能有危机时,她总能先一步化解了。

当初大碗菜街头竞争时,如今郑家的后厨暗斗也是……

却说师雁行随那小厮去了前头,果然见郑义父子正陪着着四个穿长衫的男子吃席,角落几个大花囊内满插金菊,都开得轰轰烈烈。

长衫,文生巾,读书人?

师雁行暗自想着,郑义竟跟读书人有往来?难怪这样慎重。

见她过来,郑义便道:“来了。”

那四人纷纷回头,一看之下,吃了一惊。

“这样小?!”

方才问及哪位厨子做的,郑义说是外头请的,不知怎么又听闻是个女厨子,众人越发起了兴致,说要叫来看一看。

可如今一瞧,竟只是个半大孩子,那点儿若有似无的旖旎心思只得落空。

郑义带头夸了几句,师雁行一一作答,不卑不亢,又暗搓搓奉承几句,那几人嘴上不说,心中却十分受用。

最开始吃蛋饺那人笑道:“这小娘子倒是口齿清楚,郑老可不要吝啬打赏才好。”

郑义自然说好。

这些人不过把师雁行当个厨子,言辞间貌似推崇,实则高高在上。

类似的态度师雁行前世今生都见过许多,并不以为意。

服务行业嘛,就是这样,习惯了就好。

却不想她正左耳进右耳出时,忽听有人问了句,“你念过书?”

师雁行下意识抬头望去,见是进门时一直没说话的那位,约么四五十岁年纪,双目有光,容颜清瘦,留三苒美须,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好似一杆修竹,赫然就是最典型文人的形象。

只是这么看着,就跟旁边嬉皮笑脸三位高下立判。

师雁行瞬间多了几分尊重,“家慈曾略略教导过,倒不敢说读书……”

众人都哦了声,显然有些惊讶。

竟是读书人家的小娘子?

既如此,又怎的沦落至此,操这等营生?

一开始说话那人打量师雁行几眼,摇头叹息,“可惜了。”

顿了顿又道:“是个女子,倒也罢了。”

师雁行微微一笑,没说话。

她能猜到对方的意思。

可惜,无非是读书人家的后代沦落至此,自然可惜。

倒也罢了,便是女人即便读书也不能科举做官,这么一想,好像也没什么要紧的了。

谁知那修竹一般的文士却不以为然。

“男子也好,女子也罢,读书总没坏处,何来可惜,又何来也罢?”

师雁行一愣,一抬眼,就见对方正看着自己,很认真地说:“既读过书,日后也不可荒废。”

此言一出,他那三个同伴俱都笑起来。

“看看,你又疯了!”

“老裴啊老裴,哈哈!”

“远山兄,你这四处劝人向学的老毛病也该改一改……”

郑义和郑如意爷俩面面相觑。

早就听说这位裴先生性格古怪,今晚一见,也实在孤僻。

却不曾想跟个小姑娘大谈求学之道……真叫人不知说什么好。

裴远山充耳不闻,只定定地看着师雁行,似乎在等她的回答。

也不知怎的,师雁行突然有些感动,好像在这全然陌生的世界中,格格不入的并非自己一人。

她郑重行了一礼,空前认真地回答说:“是,家慈以前也说过,读书使人明理。我虽不大出门,可偶然看几行书,也觉心里头明白了些似的,可见是有用的。”

裴远山一听,板了一晚上的脸上竟显出一丝笑意。

他欣然抚须,十分欣慰地感慨道:“你竟是个难得的明白人,能说出这番话,可见已得读书真味,比许多世人都强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Copyright © 2019-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