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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已修)

作者:碎鸦字数:5563更新:2023-09-01 03:40

一切结束,大门上锁,徐嘉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已经将近七点,她犹豫到底是留在图书馆自习还是打车回北区。

这个时段的平城,从南一环路到北二环路,不管走不走高架都会很堵。要真的选择打车回去,指不定得在路上浪费一个多小时。

她低着头一面看手机,一面从负一楼往上走,黑暗逐渐被万瓦大灯的光亮蚕食。

倏然眼前多了一只手掌,五指呈摊开状晃了晃。正待她有所反应,手掌的主人抬起另一只胳膊,扶住她的手臂。

因着那只手掌的纹路给她带来的至深熟悉感,徐嘉险些向后踉跄。

抬头,果然是陈彻。他对她笑了一下。

陈彻的笑从来都算不上得体,但由于总是一副懒洋洋的光景,故而笑容都不过分张扬。

从前觉得他的笑令自己很舒服,现在想想,她大概是自虐型人格。

“去哪?”陈彻吝啬辞令,问得很简洁。

“回北区。”

陈彻微微努嘴,视线饶有意味地落向她的手机屏幕。

看过去,她的蹩脚谎言,被大剌剌敞开的聊天界面无情拆穿——

“有人在宿舍吗?说一下,我今晚在本部自习,十点多回去。”

“不在,在玩口水。”

徐嘉:“……”

陈彻笑了笑,绕开话题给她台阶下,“玩口水是什么意思?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徐嘉板着脸拾级而上,“应该是唾液淀粉酶的实验。”

图书馆很静,只有门禁机不断响起的高频低鸣。医学院的学习氛围总是紧张,到处是无声杀伐的战场,现在正是自习学生来往的高峰。

徐嘉边走边思索找什么理由摆脱他的跟随。他稳健迈着的双脚时不时就会跳进她的余光,可又始终不说明自己究竟要干什么。

甫到门禁机边,一群学生从他们周围快跑着穿梭过去,陈彻才开腔,却不是跟她说话,而是朝向另一边,喊了一声“爸”。

徐嘉被动地看过去,落单的陈健民正在保安台边站着。

陈健民重心落在左腿,冲陈彻微微点头,点完又看向徐嘉。

陈彻走过去,问道:“现在走吗?不是说好七点?”

陈健民慢条斯理地回:“急什么?我从来都是最后一个到。”

两分懒散八分自傲,徐嘉听得很明白,陈健民自诩大人物,什么重要场合都份该压轴登场。

陈彻满不在乎地轻笑了一声,“好,随你。”

徐嘉拿出手机和局解书,准备掉头就走。

手机在这时响了一下,她看向屏幕,是备忘录的提醒。

提醒她买药。

她堪堪记起来,药吃完了,今天必须得买。怔愣的当口,陈健民忽而看向她怀里的局解书,攀谈道:“徐嘉最近学得怎么样?有压力吗?”

徐嘉根本没预料到这一出,措手不及地答:“还……行。”

她目光迎过去,父子俩隔几寸并排立着,陈彻已经高出陈健民半个头。

陈彻瞥向陈健民,“你问她有没有压力,有又怎么样?你替她学?”

鉴貌辨色,徐嘉觉得陈彻说这句话时,表情索然泛泛。

她有些不是滋味,扣紧了胸前的书,径直走向门禁机,刷卡跨了出去。

连走了好远,她心里的情绪海浪冲过喉口,拍到她脸上。身后听不见脚步,她也没有回头,只是一路往前走。

磨练了两年多的清高孤傲,终于派上用场。

门外的夜色被灯火钉得千疮百孔,千百只炽黄的眼睛,雪亮地睁着,看穿她的难堪和悲凉。

*

离本部最近的药房在半公里之外的省立医院门口,直线距离半公里,真正步行起来,七弯八绕,还要穿过偌大的医院,徐嘉的手机计步器上不一会儿就多了两千来步。

林业已在催她发重点,她只能边走边总结。

“颈部要考的有颈阔肌、胸锁乳突肌、二腹肌、下颌舌骨肌、舌骨舌肌……”她默念着提醒自己,勾着头在手机上打字。

四周的课程,转眼就要过去,最后一堂便是考试,上下肢、颈部胸腹,所有重点部位罗列起来,总数直逼三百。

就连徐嘉都觉得,通往所谓医学殿堂的这条路,真是残酷无人道。

不知不觉中,她已走到医院对面的药房一条街。

省立医院共四道门,一道小门用作运输,一道小门通向平医校内,剩下的两扇大门,东大门对向南一环路,西大门开在安康路。多数病人会从西大门进出,因为离门诊部住院部更近。

是以沿安康路从头至尾,两边都是为便利医患所设的药房、超市、快餐店和水果铺。

在徐嘉心里,最能观察到生死百态的地方,除了身后这几幢巍峨的白色巨塔,就是眼前这条逼仄狭窄却永远车水马龙的安康路。

行色匆忙、疲于奔命的人,操着城郭下里的各式口音,到快餐店里拼着桌子火速饱腹一顿,撑过今夜,明早起来又是一场厮杀。

为床位厮杀,和时间厮杀。

徐嘉倒没觉得自己入这行的理想有多么高尚,只是偶尔感怀这些,也不免会心怀敬畏。

乱七八糟想了一通,她来到药房柜台前。要买的药其实很难找,大部分药房都不会有,除非是这种开设在医院门口的药房。

药剂师拍着柜玻璃走过来问道:“要什么?”

徐嘉声音不轻不响,“百优解,拿五盒吧。”

一盒七粒,每天一粒,一个月的量足够了。

药剂师面无表情地开完单子、拿药,而后带她结账。

徐嘉买完药走回学校,忽然对自习失去了全部兴致。

晚来风急,吹得她发沉的双腿更酸。

好像天注定。

当她走到图书馆门口,一辆漆黑低调的轿车悠悠停在她面前。

徐嘉下意识往后一退,驾驶座的车窗款款降下来,露出陈彻的脸。

“你不是自习吗?”他扭头看她,手轻搭在方向盘上。

“嗯……改主意了,去买了点东西。”徐嘉捏攥手指,身侧一阵塑料袋的哗哗响。

“我送你吧,你要回北区?”

“你不是和你爸……和陈院长有事吗?”

“我跟他能有什么事?给他当车夫罢了。”

陈彻笑了一下,笑声蓦然被身后扎耳的鸣笛打断。

二人同时蹙眉,陈彻无声咒骂了一句,指指副驾驶催道:“上来吧,挡着路了。”

徐嘉只好咬着牙上车。

草草观察了一下,陈彻这车像是刚买不久,车厢里溢满崭新的气味,还有一种淡香,徐嘉拘束着身躯细闻了半晌,实在辨不出是什么香。

陈彻往前开了一段路,中途几次都朝她看过来。

徐嘉身子绷得更紧。

开到东大门,陈彻一边在停车收费机上结账,一边说道:“徐嘉,安全带没系。”

徐嘉呆钝着勾手挑出安全带,心里尴尬至极,为她刚才那些过分虚荣梦幻的猜想。

她当他的频频相望是爱情电影的开场,过后会有无数个动人瞬间,谁知道他根本就没想开场。

车碌碌滑向马路,华灯俱上。

陈彻始终直视正前,开车的样子倒是很认真严谨。徐嘉将双腿黏在一起,尽力向右侧车门靠过去,这样的坐姿能使她好受一些。

“晚饭吃了吗?”他冷不丁开口。

面不改色,她扯谎,“吃了。”

她腿上的塑料袋被惊动出声响,陈彻闻声觑过来,好奇地问:“你这买的是什么?”

袋子上绿色的药房名,分外惹眼。

徐嘉眼疾手快地将袋子藏到右侧,含糊其辞,“就几盒感冒药。”

已经精明窥见药盒上的字,他追问:“盐酸……氟西汀?是治感冒的?”

她只好故作遁词,“啊……嗯。”

左右他过不了多久就会忘记这对于外行人来说有些复杂的药剂名称。

盐酸氟西汀,通俗名百忧解,主治焦虑和抑郁。徐嘉略略一算,从高三毕业确诊重度焦虑症到现在,她一日不缺地吃这药,已经吃了两年多。

她还记得,当时心理医生要她说说放不下的到底是什么,她纠结几许始终答不上来的画面。

沉甸甸的脑袋贴上窗玻璃,徐嘉凝视着陈彻映过来的侧脸轮廓。

毕竟,“她的痛苦不仅是因为成绩压力和家庭环境,还因为他”这个答案……

难以启齿。

驶至交叉口,陈彻没把车开上高架,徐嘉方才醒觉他的路线不对头。

“你跑错路了。”她身子从椅背弹向前,扭头警惕地望向他。

“没跑错,先带你去个地方。”

“……”徐嘉微恼,认为他此举似乎有些僭越冒犯之意,“我什么地方都不去,我要回北区。”

她双臂合抱在胸前,背部十分戏剧性地挺直。

陈彻失笑,“你就当我才回来,想请你喝点东西,可以吧?”

空调风将他的话语吹到她耳边,隔着一层薄皮若即若离地搔在软骨上,她颧骨发热,“不用请,我没什么想喝的。”

镇定是乔扮出来的,容易一眼被识破。

他于是笑道:“我也没什么想喝的,就当去散散心。而且我这么久没回来,平城变化确实大,你陪我绕着兜几圈也行。”这样说来,更是站不住脚。开车的是他,她一点用处都起不上。

徐嘉干脆单刀直入道:“我陪不陪都对你故地重游没有任何影响。”

随后是一阵很长的沉默,沉默到一直安静的车轮都像是有了声音。

徐嘉缓缓靠回椅背,却听到陈彻豁然开口:“……徐嘉,我觉得你变了好多。”

变了好多——所有久别重逢的场合会惯用的陈词滥调。

她狠狠噎了一口,别开脸嗤笑。

窗外路况时疏时密,夜风倒一直凝滞。

视线旋回正前方,陈彻问:“为什么会想要学医?”

“没有为什么,就是想学。”

“学医很辛苦的。”他默了片刻,低声呵笑。

“苦吗?”她不带神色,“一般吧。”

等红灯的分秒,陈彻捉起烟盒,又轻轻放下,“五年?”

他看了她一眼,徐嘉余光一颤。

“八年。”

“我听说学医的都要背很多书……”

“任何专业都有背不完的书。”

话题到这里戛止,而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入了他的套时,已经不自觉由着他把车开到了1856街区。

1856,平城所有为人父母之辈会向儿女讳莫如深的数字。

但长到这个年岁,徐嘉对其的印象倒没那么坏。它不过就像三里屯之于京城,江北九街之于雾都,是一个城市始祖级的酒吧街、夜生活的图腾罢了。

陈彻停好车,领着她往纯K走,路过星巴克时回头问她想不想喝。

他刚问完,徐嘉来不及发愣,他倒先行呆滞了几秒。

她不知道的是,今晚夜色纯蓝发墨,衬得她的面庞十分净白,一种莫名天真、青春可爱的净白。

就好像陈彻一回头,这条被草坪牙相夹的路就是时光的回廊、记忆的穿堂,他看到的是两三年前坚定不移跟在自己身后的她。他也变成了那时的自己。

徐嘉不明所以道:“我喝。”

某种坏心眼在她心里萌芽,她打算趁机买几套杯具,讹他一笔。

陈彻回神,笑着转过身去。

最终还是良心作祟,未能如愿。

陈彻调出会员码给收银扫过之后,扭头让她点单。徐嘉随性选了杯冰美式,他便让收银点两杯。

收银反执签字笔在屏幕上戳着,微笑问道:“好的,陈先生对吗?”

“一杯写陈,一杯写徐。”

“好的哦。”

很快有叫号声传出,“陈先生和徐小姐的冰美式好了哦,麻烦过来取一下!”

两个称谓放在一起,旁人看来没什么,事者所感知到的,就别有一番暧昧。

徐嘉耳背痒了一阵,正要抬手揉一揉,陈彻走了过来,将美式递到她面前。

接过喝了两口,她昏蒙蒙随他往店外走。

走到一柱路灯旁,煌灿如昼的灯光下,陈彻手中杯子上的字忽而变得很明显。

徐嘉匆匆一瞥,心脏一跳。

他二指间的横V缝隙里,分明写的是她的“徐”。

低头左手扶住杯身,右手慢慢脱开,那里确有一个墨迹发干的“陈”,刚刚一直被她的掌心包握。

此刻指腹探上去,字在杯内冰块的衬托下,甚至有些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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