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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已修)

作者:碎鸦字数:5775更新:2023-09-01 03:40

被周妍拽着闪躲路过的外卖车,徐嘉才由回忆中挣脱出来。

这夜的月亮是个半圆,似缺了一角的句点。

周妍哭了一路,到宿舍门口时,眼缝已成熟核桃皲裂的口子,闭也闭不住,睁更睁不开。

徐嘉也不好说什么,只低声道:“一会儿帮你弄热毛巾,你敷一下。”

大概是心灵的交流让她们的关系得到了本质上的升华,周妍一边点头,一边絮絮地低语着“谢谢”。刷门禁时,周妍将哭肿的脸往机子上一对,屏显上赫然一句“非活体进出”。

两人瞬间笑开。

凝滞的气氛就此活泛了些许,周妍便镇定地打开了话匣,“嘉嘉,可能你会觉得我没必要这样。”

“不啊,我不会这么想。”

徐嘉带上宿舍大门,跟在她后面上楼。医学院的宿舍楼难得有什么热闹的时分,也就是十点以后的此刻了。到处是吵嚷的对话与追赶之声,欢乐无忧得,仿佛无人意识到多少书还没背,多少考试周的夜留待他们去熬。

周妍抄兜找纸巾,却捉出来一包空的,模样尤显可怜,“真的?”

徐嘉无奈应道:“嗯。”

“那就好,”周妍抬腿,回头时满面湿痕,她现在整个的是一条用泪水腌发的青菜,“其实我对路敬文也没那么喜欢吧,我就是不甘心。”

不甘心,徐嘉上楼的脚步呆钝了一秒。

“一开始的时候呢,是他先撩的我。你也知道啊,我这人很典型的社恐,”周妍往墙边缩了缩,避让着上下奔走的各色开水瓶,“从小到大也没亲密接触过几个异性,上大学之后呢,更是对谈恋爱啥的不抱幻想……”

“但他对我真好啊。莫名其妙就对我很好,带我进学生会,带我加轮滑社团……还有件不太好意思说的事,去年我申助学金,其实我本来是很难竞争到的,结果也是他在手续上指导我的。”

徐嘉沉默着思忖,周妍的家境似乎确实比较困难。用度质朴,开支省俭,很少能听她说要去拿网购的快递。这样一想,每回期末自己和丁瑜有宿舍聚餐的打算,她的拒绝也是情有可原。

然而在大学,贫困生助学金这东西,就似人常开的“老婆饼玩笑”一般,助学金是助学金,贫不贫困倒经不起推敲。

“他为什么对你那么好?如果是单纯的话……”徐嘉接话,上至第二层,回首望了眼平台墙上的落地镜。

瘦、淡漠、无精打采,那镜子把现在的她照得剔透明白。

她无声地笑,回头,“就当你们有过感情吧。”

周妍吸吸鼻子,“那我问你。”

“嗯,你问。”徐嘉捏捏袖管,天气愈发寒凉了。

“如果你始终难以放下一段感情,突然它又有重新开始的可能,你会接受吗?”

徐嘉顿步,指腹隔着布料往掌心掐,“我不会吧。”

周妍:“真的吗?”

“没办法重新开始的。”

徐嘉思索着,水房里有女生一面用牙刷锯嘴,一面和男朋友视频通话。

宿舍的廊道在暗黄的光照下像一截火车,层上层下的女生们乱步嬉闹而过,水盆、铁门,轰隆隆的,就是火车轧过铁轨的节奏。生活里,多数人只要不选择开口提,看起来都是平夷安顺的光景。

周妍等了许久,才听徐嘉低低地回答:“很多东西,变了就是变了。就算我前进不了,我也不想回头。”

过道的寒风满是稀薄的潮湿。

前进不了……周妍被这句话沉沉碾压在地上,心里一抽一抽地泛疼。

徐嘉抬步往前,淡淡朝后丢了一句,“回去吧,今天够晚了。”

周妍跟着小跑几步,又开口:“嘉嘉。”

“嗯?”徐嘉回头。

周妍愣怔,欲言又止数秒,最终作罢,“算了,下次再跟你说。”

回到寝室,梳洗一番,徐嘉瘫坐在椅子上。

丁瑜收回阳台上的衣服,进门搭腔,“我说,周妍这几天都不太对头啊,老拿个手机在外头一呆就是好半天。现在又去了。”

徐嘉眼皮耷拉着,桌上横陈的解剖图落进她眼眶里,徐徐打转,“她刚分手,你体谅一下吧。”

丁瑜煞有介事地抱着衣服凑过来,细声细语,“我觉得她分手前就这样了。”

徐嘉往外看了一眼,宿舍门虚敞着,一条细缝漏进走廊晕黄的光。

“可能需要找人聊天开脱吧。”她懒懒地回。

丁瑜仍在嘀咕,满口揣测的意味。

徐嘉扭头剜她,“那你每个双休日都夜不归宿,我还说你奇怪呢。”

话点到这里,丁瑜讪讪一笑,旋即噤了声。并非是怕玄机往后揭开,在这点上她无所顾虑。她其实是有些忧惧徐嘉出现沉闷冷静的状态,就比如此刻。

任何人尝试理解焦虑症或是抑郁症,都会接触一句话,即——患者看起来与常人无异,甚至更为开朗或镇定,更能安慰体贴别人。但其实他们只是掩藏了负面情绪,一则是对生活不抱希望与兴趣,二则是怕无人能理解。

此外,还会低自尊,匮乏专注力。

丁瑜有时想起这些话,会觉得徐嘉的专注分外不容易。她病情时好时坏,她们相约考试周复习时她常有静不下心的时刻,这种静不下心相较于常人来讲已经严重过了头,令她好似心智未全所以管控不住多动的稚童。

四十分钟,会起起坐坐数十遍,书页来来回回翻,最终只字未入脑。

丁瑜便劝她:“看不进就歇会儿?”

徐嘉拒绝的态度往往很坚执,摇头、坐直、把书压实。

“不可能,我绝对能看进去。”

如果真要以一概全,总结徐嘉那段时日的艰辛,丁瑜思来想去,找不到哪一句比这句更合适。徐嘉仿佛是偏要挣开刻板印象对自己的定义,拿出四期癌症患者想多争取半年寿命的决心,在竭力克服抗争。

她真的努力过……丁瑜暗慨,所以今天才能做到这样。

或许是注视时间太久,徐嘉有所感知,偏过头来,忍俊不禁道:“你老盯着我干嘛?”

她手在脸上漫遍,略有惊恐,“我不会长痘了吧?”

丁瑜失笑,凑过去搂住她,“没有没有,光溜溜着呢!”

徐嘉被她吓得呆怔,“抽什么风?”

丁瑜摇头,“我就是觉得,你真好。”

徐嘉嗤嗤笑开,“我哪儿好了?”

丁瑜玩笑地用手掌扣住她下巴,“就是好!”

*

平城变天如翻书,昨日一页尚属秋高气爽,翻过去,今日这页就是诗里的“西风袅袅秋”。

徐嘉正面对着最后一堂局解课,亦即局解期末考试。

由于局解一来是实验课的形式,故而最终的考核也计作考查课成绩,满分统一算六十。考生抽十个部位,指对当中的六个算过。

大班六十个人,成三纵队候在实验室外的走廊中。一眼望去尽是白大褂,和医技楼崭新的白墙交融。所有人或翻阅复习手机里的照片视频,或仰头闭目默念,几十只秋蚊,一声迭一声的嗡嗡。

每隔几分钟,进两个学生,队伍就往前挪移几寸。

气氛尤为紧张。

徐嘉却比较冷静。

虽然好巧不巧,她没捱过换季的考验,一夜之间中招感冒。

周妍死死贴着她的背,像蘸水黏在一起的饺子皮,嘴里不断地嗫嚅,“我得挂了我得挂了。”

“不会的。”徐嘉调整着淤塞的气息宽慰道,自己的手被她狠狠绞成了麻花,火辣生疼。

“我真得挂了真得挂了。”

与周妍的极度忧虑相比,也有那么几个学生十分轻松大条,泰山既倒,处变不惊。

徐嘉听着他们的对话,迷蒙间有些想笑。

“我们那组的大体,不是有条变异的肌肉吗?从左腰侧斜伸到隆椎①的,我们都给它起了个名叫‘背带肌’哈哈哈!”

“你赶紧搞篇论文研究一下,没准就是一篇SCI!”

SCI一词,被不少人高捧至神坛。

偶尔在什么讲座遇见一个师长,介绍语附上“曾发表过SCI论文”,甭管数量几何,总会被看作是神一样的人物。但事实上,在如今的学术风气下,有的可能真是刻苦钻研所成,有的只是学术灌水或利益所驱。

周妍下巴抵抵失神中的徐嘉,问道:“嘉嘉,你有发表SCI的志向吗?”

徐嘉失笑,表情一个牵动,脑浆就是一晃荡,“这才哪跟哪啊……”

“我觉得你有潜质,也有能力。”周妍似比她还有信心。

“我先把眼前的试考好吧。”她笑,脚底越发虚浮。

徐嘉回神,已有几个考生走了出来,容光焕发,步调轻扬,一看便知,稳是过了。

“挺简单的!”几人带着凯旋之喜悦,一路走,一路向待考者交流经验,“大多是表浅部位,不过很少有人抽到肌肉哈。”

肌肉的指认,难度最低。应是有不少人,在昨夜睡前拜天拜地,祈求抽到的部位能多点肌肉。

周妍一听,五官全部向下一垮,“我日,我一准完蛋!”

临床5+3的分数线本就比五年大临床抬得更高,多数学生保留着高中的学习能力和严格自律,因而挂科率相对较低。但低不代表没有,周妍便是挂科生名单的常客。

挂多了,直接影响保研资格。

周妍自然也怕,尽管平时总不努力。

徐嘉想了想,最终还是懒于安慰。

进出的学生一波又一波,已有三两个败北者出现。

当中一个还是平日里成绩不错的。

他此刻白大褂脱了半截,悻悻地皱眉,被几个男生包围,“我他妈真的是倒大霉了!抽的都很难!我去找奇静脉,结果老师说我错了!”说着,他开始形容印象里奇静脉所处的位置。

林业忙说:“不可能啊!那地方还是老师给指的呢,不可能有错的……”

他头一摆,把争端抛给徐嘉,“对吧徐嘉?平时指认也是你带的。”

徐嘉一怔,抬眼间,十几双目光已齐整地刷向了她。

白漆一般的目光,裹满她的皮肤,令她呼吸困难。

“嗯,我指认的,不会错的。”她也只能这样回答,“在胸导管下方。”

那男生拧着眉,眼里含刀,究竟是懊悔,还是对她的怨怪,已辨不清。

徐嘉偏开视线,握拳,掌心已生涔涔冷汗。

林业忙打圆场,“我也记得就是这个,如果你是这么指的,一会儿结束了我们找老师理论一下。”

男生不情愿地点头,背往空墙上一贴,嘴里咕哝几句。

传进徐嘉耳中,意味深长。

她觉得仅这几秒,感冒程度就似乎更重了,大脑成了剔空杏仁的壳,一片空白。

偏在这时,轮到她和周妍进考场。按老师规定,每次放两个考生进去考试,再另放两个抽签,分开站到一旁空地准备。

预先抽签倒挺人性化,前提是不能交头接耳。

周妍却像是忘了这个前提。

她一副崩溃之兆,低头看了看签纸,连忙瞭看徐嘉,用气声喊道:“甲状腺下动脉在哪啊?”

监考老师一声怒吼:“吵什么吵!”

徐嘉本就发晕,着实被怒吼晃得一愣。再轻咳两下,所有的知识都仿若被咳出体外了。

考试终结,周妍运气好,全班抽中肌肉动脉的几率全跑到了她身上,是以她意外没挂。

而徐嘉,却没过。

出门时,周妍沉浸在狂喜中,忘了体会她的心情,不停感叹自己有多幸运。

徐嘉沉默了一路,直到出医技楼,阳光当面一泼,她觉得自己要融化在其中。

她无端踩空了一脚。

这时,周妍才有所领悟,“嘉嘉,你别难过啊,你今天感冒了,没发挥好很正常的……”

徐嘉漠然应道:“没过就是没过,不找理由。”

“唉!跟运气也有关啊,你看我,我几乎都不记得的,还真是靠运气过的!”

周妍长长叹气,叹的却不是惋惜之情,反叹出鹊上梢头的欢喜。

徐嘉停步,深呼口气,打断道:“周妍,要不你先走吧。”

“啊?那你现在不回北区吗?”

“一会再说。”

敷衍完,徐嘉旋步就走。走了几步,都像在飘。偶尔是人在颤抖,偶尔是衣服在颤抖。

她不可能服气,但都已成定局。

陈彻怀着忐忑边走边寻,迎头撞见的就是徐嘉这么一副潦倒凄然的光景。

五年前还是个浅尝一口烟气就会呛个不停的人,现在抽起烟来一根接一根,眼都可以不眨。

陈彻在草坪边定了半分钟,见她丢掉烟蒂,蹒跚着站起来,大步冲过去搀了一把。

徐嘉没反应过来,以为是好心的路人,于是虚声道:“谢谢。”

陈彻蹙眉观察她的神态,片刻后抬掌背贴住她的额头。

徐嘉这才讷住,睁眼,发现是他。

她挣扎两下,要抽出胳膊。

陈彻手掌箍得很紧,另一只空的手缓缓悬起,绕至她垂在另一侧的手,轻轻一带,将她捏攥的烟盒夺过。

而后是沉沉的气息降至她脸侧,“发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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