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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作者:它在烧字数:5490更新:2023-09-01 07:17

因为只做了一次化疗就决定放弃,医生不得不重新为婆婆制定保守治疗方案。梁护士看到仲居瑞忧心忡忡的神情,喊住他,宽慰道,一般年纪大了都不建议太激进的治疗,能回家休养也是比较好的选择。

“你婆婆之前反应太大了,化疗可能也承受不住,早点放弃不失为好事。”

仲居瑞点头说了声谢。

他扶着婆婆在医院门口拦出租车,抬手的瞬间,风把外套吹鼓起来,高瘦的身形摇摇欲坠。

他今年秋招只投了两个公司,都在提前批拿到了offer,索性也不找下家了。两个offer垫手上比较,最终因为薪资选了某大厂机器学习算法工程师。

“人工智能不会泡沫吗?”裴煦躺在学校的草坪上,上下两颗虎牙上咬着小布丁的木棍,眯着眼睛看远处空地上练习轮滑的学生,他这学期上计算机学院的选修课,听完只觉得AI吹得太厉害,“小仲,你的职业选择会不会太轻率了。”

仲居瑞略一沉吟:“本高端人才无所畏惧。反正现阶段谁给的钱多谁就是爸爸。”

说这话的时候他亲爸爸仲建兴不知道脑子哪根筋坏掉了,打给他问他大四找工作如何。

“欸,你还记得我今年找工作。”仲居瑞一边回话,一边试图拔走裴煦牙间的木棍,声音都带着笑意,“你真了不起。”

仲建兴很不高兴地问他什么语气——仲居瑞以前冲撞自己,可以当他不懂事,现在都要走上社会了,怎么还这样不成熟?

自从婆婆在家保守治疗,仲居瑞整个人都放开了很多——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只有两个人,这两个人平平安安就好,其他的全没所谓,想明白这一点,他连对仲建兴曾经有的恶意与愤恨都消解了。此时他正色道:“没找到合适的,可能要考公务员。你现在什么职称,能提拔我吗?”

仲建兴”啪“地把电话挂了。

“估计下半年清净了。”仲居瑞耸肩,把手机要收回去。

“诶,把你手机给我,我在你手机里留存点貌美如花的照片。”裴煦抢过手机问道,“你这么不喜欢你爸啊?”

“也不是不喜欢,跟接到推销保险的骚扰电话时心情差不多。”仲居瑞想想又说,“我比较记仇。”

“怎么个记仇法?”

“你要是把我惹不痛快了…”

裴煦立刻接茬:“你就一直憋在心里不痛快。”

仲居瑞笑出声:“我这么怂啊?”

“是闷骚。”裴煦对着手机镜头wink自拍,“婆婆今天怎么样?”

“挺好的。”仲居瑞想想说,“比之前住院精神好一些,今天上午还约了人打麻将。”

“这么勇猛?”

“不是,她看牌,听个热闹。”仲居瑞表情又黯淡起来,“我不在家,她一个人待着听不见屋子有个响声,也怪难受的。”

裴煦沉默一会一骨碌坐起身,说:“你看这个教学楼,整修之后卫生间很不错啊,让人想入非非。”

仲居瑞趁机把裴煦刚刚垫在脑袋下的两本参考书拿起来,准备待会去图书馆还掉,闻言便顺着裴煦的目光往远处的教学楼看。

“有机会搞不搞?”

“搞什么?”

“啧。激/情play啊。”裴煦道:“你都不看小黄文?比本清纯佳人还清纯?”

仲居瑞懒得理他,任由他发骚。

裴煦一本正经地说:“我给你补补课。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这么一个故事,主人公是兄弟两人,就叫裴裴和仲仲吧,这个裴裴呢年幼无知比较单纯,仲仲呢则比较不好说,是个闷骚。有一天裴裴发现仲仲在厕所里一个人做那种腌臜事。”

仲居瑞拿教材打裴煦的头,笑道:“编什么故事呢?还做腌臜事,你大爷的腌臜事。”

“我大爷肯定做过这种腌臜事,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裴煦笑着说,“你别打岔,听本黄文写手娓娓道来。裴裴就问了,哥哥!你下面怎么肿了!肿的跟川式腊肠一样!”

“川式你大爷。”

“广式的太细了,与实物不符。川式虽然也不达标,比广式的还是好一点吧。”裴煦故意往仲居瑞裆下看,笑嘻嘻的,“你听我讲故事!然后这个仲仲就羞愧难当啊,说其实我是中毒了。裴裴一听,这还得了?我要给哥哥解毒。于是他立刻…哎你看过古装剧吧?这得亲自吸出来。”

仲居瑞用手扶额,忍笑说:“喂,你半夜讲就算了,这会光天化日,还在学校草坪,你羞不羞啊?”

裴煦不理他,沉浸在剧情里:“裴裴就用力吸啊,果然把白色的毒液吸出来了,仲仲说谢谢你救我一命,但是我这个毒每日发作一次,明天你还得来给我解毒啊。”

仲居瑞无语道:“这个仲仲还挺心机。”

“可不是嘛。”裴煦说,“单纯的裴裴就这么被骗了,说没问题,包在我嘴上,结果一低头,裴裴哭丧着脸说仲仲你这个毒还传染!我也肿起来了,你快给我把毒也吸出来吧!”

“行吧,这两人就是在厕所里练吸/精大法,你放吸罢我登台。”仲居瑞想想又笑,一巴掌拍到裴煦的后脑勺,“有事没事的能不能干点正经事,脑子里都是什么黄色废料。”

裴煦哈哈笑着又要往草坪上躺,头快贴到草皮被仲居瑞的手掌兜住了。

“我把书拿走了,你直接枕在草地上脏不脏?”

裴煦就笑盈盈地看着仲居瑞,眼睛里温柔的碎光。

——愁云惨淡的日子是有的,但是惨淡久了,也总要学会苦中作乐。人类有一个情绪的免疫系统,在忧虑灼心之间总有些虚张声势的快乐。仲居瑞手掌被裴煦的短发刺挠着,心里挺感激裴煦总是提供这样快乐的原料。他去完图书馆就要回去陪外婆了,只剩裴煦在学校游荡。裴煦忽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干脆任性起来,晚课也不想上了,直接翘课回自己家。

雪姐很造作地摆了个下午茶,买上一盒马卡龙,拍照拍了半天,招呼裴煦尝一尝。

裴煦没什么兴致,换完拖鞋就想回房间,说道:“色素加糖弄出的甜的要死的玩意儿,好吃在哪里?”

“你懂屁啊。”雪姐说,“马卡龙在甜点届的美誉可是少女的酥胸。”

”哦?“裴煦一挑眉,笑得很邪气,“那我对少女更没兴趣了,换成少男的巨/根我还愿意试试。”

雪姐忽然觉得那盒马卡龙变得特别恶心,忍不住土拨鼠尖叫起来。

裴煦耸耸肩回到自己房间,打开电脑,他的本地文档里有几篇存稿。

随便点开扫了两眼,又关上了,看着文档也很不顺眼,干脆都拖进了垃圾箱。

——厌倦了写没有回应的稿件,厌倦了自己自作聪明的样子。他回看自己曾经写出的东西,觉得很不满意——那些愤世嫉俗好像是一种表演形式,只满足了他自己。这种焦虑是周期性的,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怀疑自己做的事情到底有什么用。

退休的侯教授把他推荐给了自己从前的一个学生,那个学长已经三十多岁,担任一个时评报纸的副主编,看了他写的东西,就说胆量十成稚气三分。

“你可以平和一点。与你交谈让我总觉得你心里憋着劲。”

裴煦心想,是憋着气,这可能是受他的家庭境遇影响。但是他又觉得自己把所有性格问题行事作风全推给家庭境遇是很偷懒的自省。

——丧。

专属于年轻人的异常焦虑的丧。

他点开自己的邮箱,看已发送,上一次给仲居瑞发邮件还是一年前。恋情稳定之后不太在乎这些形式,这一年陆陆续续发生的事可真是让人不太快乐,所以也没什么心情继续他的情书计划。他撑着下巴看了会显示器,一时兴起又发了封邮件过去。

“晚安,祝无梦。”

婆婆半张脸埋在渔夫帽的阴影下,静止在摇椅上,像是睡着了。仲居瑞走过去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

陈小菊前两天不知道从哪要来一个偏方,搞来什么人参蜈蚣桔梗,让婆婆熬中药。仲居瑞不太信中医,总觉得看着就不靠谱,婆婆说没事,熬着吧,总是一番好意,有胃口就喝一点,没有就倒了,反正中药就是医不好人也吃不死人。

仲居瑞蹲下来观察婆婆,又忍不住把食指伸过去探鼻息,感觉到微弱的气流,也默默收回手。他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婆婆旁边,就这么看着婆婆的皱纹,深陷的眼窝,甚至是眼角里的眼屎。

外边有一阵远远的打自行车车铃的声音。隔壁家陈小菊不知道什么东西烧糊了,味道翻过院子钻人鼻子。

“咚咚”又有人敲门,没等里面的人答声先进来了。

仲居瑞蹙起眉,有些不太高兴。婆婆睡眠一直不太好,难得睡得沉,他不想别人打扰。

然而婆婆已经被惊醒了。她睁开眼看见仲居瑞先笑起来,摸一摸仲居瑞的手,看他冷不冷,才向着门外打招呼。来的是另一个街坊,抱着刚满月的孩子。

“宝宝哭,我带她串串门。”

果然那婴儿脸也哭花了,这会才安静下来,黑溜溜的眼珠左右看着。

婆婆倒是很高兴,一直跟那年轻媳妇说着话。

“宝宝就喜欢你家,一哭抱到这走一走就好了。”年轻女人说。

婆婆用嘴发出“嘟嘟嘟”的声音逗小孩。

仲居瑞站在旁边看,不觉得那小孩长得多好看,像只猴子。人年纪大到一定程度,看见个小孩就觉得可爱,忍不住逗弄,真不知道为什么。

“居瑞也不小了哦。”女人看见仲居瑞说,“比我小一岁?”

“小一岁。”婆婆也看一眼仲居瑞说:“还小呢,大学还没毕业。”

“也是,高材生结婚晚。”女人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们这种没上大学的才这么早生孩子。”

“怎么会,你这是有家庭的缘分,一家美满多好。”婆婆恭维说。

仲居瑞站了一会就回房间了,他手头事情还挺忙的。下午有个同学给他介绍了一个私活,甲方啥也不懂,觉得“万事俱备,只差一个程序员”,跟那人沟通颇费口舌,连仲居瑞这种脾气不暴躁的也被弄得几度想摔手机。等他再走出房门那个街坊已经走了。

婆婆看着他准备晚饭的背影,说:“我就一个遗憾事,没能看到你家庭安定下来。”

仲居瑞很怕婆婆会说出什么心愿。

但是婆婆说:“所以说活着总有遗憾,哪能尽如人意。我看你这样也很好。”想想刚才的来客又说,“早早结婚生个丑孩子也怪难受的。”

仲居瑞笑出来:“我以为你觉得那小孩可爱。”

“可爱是可爱,小孩哪有不可爱的。”婆婆也笑,“但是也丑啊。你那么大的时候,眼睛圆溜溜,双眼皮,高鼻梁,一看就长得好。”

“小孩哪看得出高鼻梁?”仲居瑞闷笑。

“这怎么看不出?你以后生了就知道了。反正你小孩不会丑的,我有信心。”这小老太太又开始碎嘴不断。

灯光是暖黄色的,仲居瑞站在煤气灶前,锅里热气蒸腾。

晚上他翻手机,看见相册里多了几张裴煦下午躺在草坪上的自拍。各种奇奇怪怪的角度,连怼着下巴往上拍的都有,但是挡不住人好看。他看了一会,打电话给裴煦。

“睡了吗?”仲居瑞问。

裴煦刚洗完澡,头发还湿漉漉的,正在照镜子:“没呢,干嘛?”

“想跟你商量个事。”从婆婆说活着总有遗憾,不能尽如人意后,仲居瑞就在琢磨,绝不让婆婆有遗憾,“你知道婆婆其实情况不是很好,少则半年,多则一年…”

裴煦静止了。

“我不想她到最后还惦记我过得好不好,所以想过两天拜托哪个朋友假装是我女朋友,跟她吃个饭,让她心里把这石头放下。”仲居瑞说,“就没有别的意思,让她高兴高兴。”

“那你跟我说的意思是?”

“就是向你告知,只是喊个朋友来宽慰婆婆,我没有别的想法。可能找周欣吧,我们俩都认识,你也放心。”

“哦,挺好的。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怕你不高兴。”仲居瑞看着天花板,“你要是觉得馊主意就算了。我也不想你不高兴。”

裴煦笑起来:“天大地大,现在婆婆的事最大。周欣挺好的啊,放得开,喊她帮忙挺合适的。”

仲居瑞终于放下心来,小心翼翼说:“那我过两天请她吃个饭跟她说这事。你到时候一起来吧,嗯,她来我家的时候你也一起吧。”

“干嘛?让我监视你啊?”裴煦说。

“不是…就是见家长这种事…我挺希望你在场的。”仲居瑞沉默了一会说,“行吗?”

他很想说,你别放弃我,我无比需要你的支持,但是他不好意思。所以他想来想去,只敢问“行吗?”

裴煦说行,挂掉电话,继续擦头发,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不得不懂事,很难不心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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