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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31

作者:MODERCANTA字数:2833更新:2023-12-01 00:48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这是雪莱的名言。

世界哪里是这样的。好人读了要上当的。

温随的记忆里,君翰如像棵高高的树,苍翠挺拔,却没有鸟儿栖息。

他第一次遇见这棵树,是在一个秋日的早晨,那天的阳光,极好极好。

1997年,温随二十岁,是N大的学生,天真茫然,对人生还抱有憧憬。因此被那些男生使绊子的时候,他想:不要紧,这些总归会过去的。

那年秋季运动会,他被安排了赛后清扫的工作,期间陆续增添的杂活更是数不胜数。都是些吃力不讨好的苦活。

早晨九点,跳远比赛正在检录,一个女生火急火燎地拉过温随,朝他指了指检录区的方向:“温随,我们班运动员的衣服你赶紧去收拾好!快快快!”

他讷讷应了,赶去那边,手忙脚乱地接过那些抛过来的衣服,外套厚重,很快就堆到了他的脖子处。衣服内衬里有浓重的汗酸味,温随呛了几下,好不容易适应了,努力抱稳衣服,走到沙坑对面等着比赛结束。

他的身子并不结实 ,两只细瘦的胳膊捞着一大把衣服,臃肿地在怀里团成一团,这副模样看着很滑稽。学生会一些坐着登记的人偶尔朝他指指点点,笑着聊几句。

跳远是热门项目,参加的人不少,初赛半决赛决赛又是连着的,所以时间很长。太阳渐渐升起来,站到初赛末尾时,温随额上已经有了汗,腿也开始酸起来。他正对着沙坑,站在十米开外的地方,老老实实的,动也不敢动,看上去又可笑又可怜。

正望着远处扔铅球的场地发呆时,他突然感到一阵气流朝自己冲过来,于是愣愣地回过头。

那是一个很高的男生,跳入沙坑后在冲力作用下,往前跑了很多米,直直朝他撞过来。

温随吓了一大跳,狼狈地往后退,没几步就跌到在地上,摔得人仰马翻。衣服在低空中散开,劈头盖脸砸在他身上。

衣服坠落的缝隙之中,他看见那个人停在自己三步开外的位置,逆着阳光,居高临下地朝自己看了一眼。

只是一眼。

然后便是十年。

两人一高一下地对望着,一个挺拔地站着,另一个扑倒在尘埃里。

温随似乎就注定了一辈子只能这样仰望对方。

“你还好么?”

“还……还好。”温随听见自己这样说。

于是那人移开视线,走开了。连扶也没有扶一下。

他的成绩大概是不错,裁判话音刚落,四周就响起惊叹来,甚至还有十分起劲的鼓掌声和口哨声。

但他本人看上去却并没有多兴奋,径直走向检录区休息。

温随望着那人走到阴影底下,直到完全看不见了,才逐渐回过神,撑起身子开始收拾衣服。

初赛回来的运动员站在检录区外冲他招手,他便捧着衣服急急忙忙朝那边跑去。

运动员们东掀西掀地翻找着自己的衣服,找到后,从口袋里拿出点东西,又重新塞回温随怀里。一帮男人力气大,又鲁莽,把他撞得几乎站不住脚。

温随在调笑声里小心地抬起眼,慢慢把检录区望了一遍,终于看见刚才那个人坐在木质条凳上,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很快外面就跑进来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挤到那人跟前,满头大汗,很是兴奋的样子:“翰如!你小子可以!……”他一边拿起纸津津有味地算着什么:“加上你的……我们班……分数就够了……”

等他说完,那人睁开眼睛,俯身去拿地上的矿泉水瓶:“思哲,明年不要再拉我参加了。”

眼镜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为什么,这是集体荣誉,为班级争光,有什么不好?”

男人没有回答,仰头喝起水来。

温随仔细拨开了空气中所有的杂音,去捕捉这些破碎的对话。那个人的声音很沉,压过其他嘈杂的喧哗,落到温随的耳朵里,使他的耳根慢慢红透了。

半决赛和决赛的时候,温随耐心等待运动员一个个上场——这次却不敢站得近了,只找了个隐蔽的角落,远远望着。

其实那人很好找,因为他的个子非常高,在人群中显得有些鹤立鸡群。

男人肢体修长,跳跃的姿势也漂亮,身体条件如此优越,成绩定然不会差。虽然如此,他的兴致看上去却并不高。

或者说,始终没有其他人那种亢奋的状态。

那副模样,似乎觉得此时此地的一切,都在浪费他的时间。

最后那个人得了第二名。第一名的是体科院有名的跳远王牌。

领完奖后,他摘下胸前的号码牌,扔进垃圾桶,很快离去了。

温随没敢跟上去。

回到班级集合的地方,那些男生早就撇下衣服不管,去食堂吃饭了。

时间快到十二点,运动会中场休息,操场上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只有些善后的人在零零落落地忙碌。

温随把怀里的衣服一件件摊开来,慢慢折好,然后叠在一处。这时他才发现肘部擦破了一大片皮肤,还在渗血。

大概是刚才摔倒时候弄伤的。

理好了衣服,因为怕丟,他只好自己先带回宿舍,等下午再拿过来。离开的时候再次经过跳远的比赛场地,检录区里人都走光了,那些条凳,矿泉水箱,检录的桌子都原模原样地摆在那里。

正午的阳光照射着这片操场,有些灿烂的寥落。

温随转了方向,走到那张条凳前。

他将衣服放在一边,先端详了一阵,仿佛闭眼就能看见那个人坐的位置。

于是他踌躇着伸出手,俯身轻轻抚摸了一下那块地方。

条凳脚边靠着一瓶矿泉水,里面水还剩下小半。

是那个人的。

看着这瓶水,温随的脸突然红了。

他伸手把瓶子捡起来,揣进怀里。

条凳的三步开外就是检录登记的桌子,上面摆着几支笔,和一份名单。

温随二十岁时做过的最胆大的事情,统统发生在今天,此刻。

他藏起一个男人喝过的瓶子,偷偷翻看一份在傍晚就会丢弃的名单。

名单上密密麻麻记录着运动员的资料,他眼睛仔细地看过去,不敢漏过一条。

温随回想起那个人站在自己面前的模样,那么高,那么耀眼。仿佛生来便是为了支配,征服。

戴眼镜的男生叫他“翰如”。

白马翰如。

这十年里,温随时常会想,原来自己在第一次听见的时候,就没有认错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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