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卫首领欲言又止，默默转身，反手斩杀了一个近身的黑衣人。
情况危急，此处偏僻，且地势对姜府的护卫极为不利，他没有犹豫，纵身一跃，跳上马车，一手掌控住辔绳，目视前方，神情冷肃，说道：“大人，小姐，请坐稳。”
姜朗行立刻回身按下两侧的机关，“啪”一声，铁板从暗格落下，将两边窗户死死锁住，阻隔了时不时射来的冷箭。
“呦呦。”他一只手扶住姜柚，交代道：“如果出了什么事，一定要拿好爹给你的镯子，别让任何人知道它的作用。”
手指下意识转动了一下手腕的银镯子，姜柚认真地点了点头。
护卫首领手上一拽，焦躁的马儿仰头嘶鸣一声，利刃在它们身上留下伤痕，却只会令它们更加发狂，鼻息滚烫，眼珠赤红，不管不顾地朝着交手的众人撞去，竟然硬生生地从包围圈中突围了出去。
“咚——”
最后一波鼓声响起，雄浑响亮如阵阵雷鸣，空气中仿佛还能感受到余波的震动，似海浪般一层接一层地推开。
闭门鼓尽，戌时已到，城门落锁。
整个燕京城布局严谨、规模宏大、结构对称、排列整齐，内城共有一百零八坊，外城四面各有三个城门，六条主干大街则贯通了十二座城门，其中朱雀大街纵贯南北，衔接宫城的朱雀门、皇城的雍和门以及外城的承天门。
这条街非常重要，宵禁时的巡查力度也最强。
马车在夜色里疾行，只有急促的马蹄声回荡在空气中，车厢中的父女二人被颠得东倒西歪，只能勉强稳住身形，而那中毒昏迷在一旁的歹人因为惯性而滚来滚去，撞得头破血流，好几次还差点被甩出车厢，形状凄惨至极。
那群黑衣人大概是传说中的死士，罔顾宵禁制度，即使入了主干街道，前方是巡逻的金吾卫，也紧紧地跟在马车后面，大有一种不死不休的意思。
姜柚决定回去以后，一定要备个百八十份的毒药在身上。
“大人！”遥遥看着那身眼熟的打扮，护卫首领惊喜地说道：“前方是金吾卫的人。”
走入朱雀街后，不用再拐来拐去，马车也稳了许多，姜朗行掀开前面的车帘往外看，冷静地下了命令：“没错，往那边去。”
姜柚抱住他的另一只手，疾风刮得她的脸颊有些疼，只能觑起眼睛望向前方，骑着高头大马的巡逻队伍正勒绳回看，皆身着暗金色甲胄，背负长弓，腰佩横刀。
护卫首领举起手中令牌表明身份，嘴里还高声喊道：“此乃首辅大人……”
剩下的话堵在了喉咙里，身侧传来一股力道，他一个不察，歪向姜柚的方向，堪堪躲避了一点距离，那原本该射向他心口的箭矢，擦着他的左臂而过。
姜柚淡定地松开手，姜朗行回眸看了一眼还在颤动的箭羽，眸光微沉。
那举箭的金吾卫被头领按下，一群人策马而来，什么都没来得及说，直接与后面来不及撤退的黑衣人交上了手。
马车一直驶进了金吾卫的保护圈里才停下来。
为首的是金吾卫上将军祖烈，他腰背挺直，身强体壮，身手了得，姜朗行是建元三年的文状元，他则是同年皇帝钦点的武状元，有他出手，非常迅速地就解决了几个黑衣人，见势不妙，坠在末端的两个黑衣人停下脚步，趁乱欲逃。
正当两人的身影快要消失在夜色中时，一支长箭却自远处而来，裹挟着肃杀之意，十分精准地穿透了其中一个黑衣人的肩胛骨，力道之大，竟是硬生生将他往前一带，牢牢地钉在了墙上。
姜柚扭头望向箭来的方向，她的视力很好，隐约看见一个人站在远处的城楼上，隐没在阴影之中，只能看见一道剪影，略微有些瘦削，却挺拔凌厉，满弓的弧线被他绷直的手臂传送了巨大的力量，凌空一射，又是一箭，将另一个黑衣人用同样的方式钉在了另一面墙上。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能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狠戾和肃杀。
不知是看到了什么，那身影忽然朝这个方向偏了一下脑袋，顿了好一会儿，把手上的长弓随意一丢，直接转身下了城楼。
这人没有穿着甲胄，宵禁时分可以在外自由行动，看来不简单。
姜朗行也转头看了过去，不过很快就收回了目光，他的表情没有什么大的变化，甚至还带着一点了然，好像早就知晓了那人的身份一般。
姜柚发现了这一点，好奇地问道：“爹，你认识那人吗？”
姜朗行安抚似的揉了揉她的头，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显然并不打算告诉她那人是谁。
夹杂着凉意的夜风拂面而来，还带着明显的血腥气，担心自家闺女被吓到，姜朗行便让姜柚在马车中等着，兀自走了下去，周围来往着处理尸体的金吾卫忙拱手行礼，唤道：“首辅大人。”
他没有什么架子，微微颔首，温声道：“今日多谢诸位，改日请大家饮酒。”
闻言，金吾卫众人都乐呵着拱手：“多谢首辅大人。”
姜朗行这才转头看向上将军祖烈，神情一敛，质问道：“祖将军，若是本官没有记错的话，遇上犯宵禁之人时，金吾卫须得先行空弦警告，若是不停，将箭射于其脚下再行警告，若还不停，才有权射杀，可刚才那一箭，却是直冲着我护卫的心口而去，你不该解释解释吗？”
他的发丝和衣衫都稍显凌乱，站在一身甲胄、威风凛凛的祖烈面前，却完全没有被压住气势，依旧是那张清俊斯文的脸，却显出了山雨欲来的沉抑，还有久居高位的威势。
车窗的锦帘之前被箭矢撕裂了，姜柚解开机关，收起铁板，趴在窗口偷偷往外看，不由得给便宜爹的变脸速度点了个赞，真别说，还挺帅的。
祖烈取下头盔，露出了一张沾血的脸，耳鬓如剑戟，长得有些唬人，两眼炯炯有神，中气十足，左边眉毛上有一道伤痕，截成了断眉，看起来更添了几分凶悍。
他面色不善地看着姜朗行，声如洪钟：“首辅大人且放宽心，人我已经拿下了，如果真有什么问题，我金吾卫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看着针锋相对的两人，姜柚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自古以来，文武官员便是朝堂上对立的两大阵营，两者总是存在冲突，对彼此的包容度较低，不是很和谐的样子。但无论怎么说，双方总归还是需要常年共事，自然会存在潜移默化的影响，其治理国家的根本目标，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不过因为近年来天下还算太平，建元帝颇有些重文轻武的意思，而且还没能做好制衡工作，之前就有士兵曾抱怨过：“今天下无事，汝辈挽得两石力弓，不如识一丁字。”
按这样来看，身为文臣之首的姜朗行与武臣祖烈，关系应该是不太好的。
表面上看，姜朗行是正一品的首辅，祖烈只是正三品的上将军，但是祖烈的家世不容小觑，综合对比下来，两者差距不算大。
姜柚趴在窗沿处，有些紧张地睁大了眼睛，这里都是金吾卫的人，要是发生争执，便宜爹不会吃什么暗亏吧。
察觉到暗中打量的目光，祖烈顶着一张凶悍的脸，扭头看了过去，正好对上一双乌溜溜的杏眼，沁了水似的灵动，小姑娘的下巴抵在手背上，软绵绵的肉都被挤得嘟起来了一些，看起来乖得不行。
祖烈有些稀罕地多看了两眼，金吾卫的主要职责是保护皇城，这小姑娘总爱去宫里，他见过好几次，脾气娇纵蛮横，被养得跟个不讲理的小霸王一样，可今日这么一看，怎么还挺乖巧可爱的？
他微挑起断眉，忽然咧开嘴，有些欠欠儿地说道：“哟，老姜，这是你家小鹿鸣？看起来怎么这么乖了？”
看着祖烈凶巴巴的笑脸，姜柚在心里缓缓打了一个问号，听这称呼，你们关系好像还不错？
姜朗行转过头，被小金鱼萌得心肝一颤，面上却不显，淡定地伸出手，拉住从中间裂开的锦帘，倔强地把姜柚的身影挡住，瞥了祖烈一眼，嫌弃地问道：“看什么看，你自己没有闺女吗？”
“哦对。”他淡淡一笑，自问自答道：“你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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