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击鼓骂曹唱完，闻霆把青瓷茶杯放回桌上，陶瓷与木桌发出了轻轻的碰撞声。
他克制住自己不把目光落在姜柚身上，面上恢复了往日的笑容，懒洋洋地拍了拍手，说道：“这戏唱得甚好，既然林司令点了一出，那在下也不客气了。”
汪肃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自然，二爷请。”
说着，他还抬起手臂，做了个请随意的动作。
林司令故意打趣道：“阿霆啊，我是个大老粗，你可别点那些我听不明白的啊。”
只一个称呼，就能看出亲疏远近。
“林司令放心，肯定得点您喜欢的。”闻霆笑了笑，长腿交叠，坐姿矜贵又优雅，略一思考，淡定地说道：“那就点一出《骂阎罗》吧。”
林司令满意地抚了抚手掌，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好好好，这个好这个好。”
汪肃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在心里暗骂了起来，娘希匹（浙江方言，骂人的口头禅），这两人一唱一和的，真把他汪肃的脸往地上踩！
“哎呀！”闻霆做出一副才反应过来的模样，转头看向汪肃，笑着问道：“督军，你不介意吧？这寿辰上唱这出戏是不是不太好？”
林司令故意接过话：“怎么可能？这戏也没什么问题啊，老汪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对吧？”
汪肃被一句话架了起来，牵动着唇角笑了笑，那笑容假得很，就像是演技拙劣的演员在台上表演，无论脸部肌肉如何动作，笑得都很僵硬。
他冷声道：“当然，哪有客人来了不让听戏的道理，两位想听什么就点什么，不必客气。”
“好。”闻霆端坐着：“那就唱《骂阎罗》，好好唱，唱得好了有赏。”
汪肃有些烦躁地敲了敲桌子，他这火气一上来，烟瘾和酒瘾就有些犯了，靠坐在椅子上，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了两滴眼泪。
这时，小兵领着姜柚走上前来，谄媚地奉承道：“督军大人，小人特地去给您寻来了好酒，刚温好的，保证一点问题都没有。”
姜柚站在后面，垂着脑袋，发丝半遮住了眼睛和脸颊，她刚才改变造型的时候，除了发型和服装以外，没忘记用四大邪术之一——化妆把脸的色号变黄了几个度。
眼下一微微佝偻身子，看起来就是一个黄黄瘦瘦的小丫鬟。
闻霆的手搭在膝头，修长的手指有些僵硬，但他掩饰得很好，谁都没能从他的身上看出一丝紧张的情绪。
姜柚怯怯地往前走了两步，一副被刚才的枪杀现场吓到的模样，咽了咽口水，努力壮起胆子，把酒壶往前一递：“督军大人。”
汪肃正好酒瘾犯了，他擤了擤略微堵塞的鼻子，转身示意身后的管家去检查一下。
管家走上前，倒了一点酒在杯中，从袖中掏出银针，放入酒中试了试。
看见他的动作，姜柚丝毫不慌，毕竟科学研究表明，银针之所以能试毒，只是因为发生了化学反应。
古时候对毒物的使用比较有限，常见的是砒霜和鹤顶红，毒物提取时，由于提纯技术有限，所以会混入一些硫磺或硫化物，与银针接触之后，很快就会生成黑色的硫化银。
换句话来说，银针主要是针对矿物类的毒素，植物和动物来源的毒素，它是完全无法试出来的。
果不其然，见银针没有发黑，管家点了点头，示意新换上来的是试酒人把酒喝了。
前一个试酒的刚被毒死，新来的咽了咽口水，战战兢兢地伸手接过酒杯。
戏台上唱得正激昂澎湃，闻霆呼出一口气，平复着自己的情绪，面上看起来淡定，实则手已经按到了袖子上。
在手臂的位置，他贴身存放了一把单发袖箭，筒体由黄铜所铸，中间空心，内含一只锐利的铁簇，大小精当，藏于袖中十分合适。
筒盖上有一蝴蝶形钢片，掩住了一个小缺槽，如果要使用，只要启动钢片，铁簇便会在弹力的作用下飞出伤人，威力奇大，防不胜防。
闻霆和林司令虽然计划在今天杀掉汪肃，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先前刺杀的男人就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汪肃现在正是防备心最重的时候，要对他下手很不容易。
但闻霆也不在意，毕竟在此之前，什么突发情况他们都预料过，就算杀不了汪肃，他也能从其他方面整得汪肃焦头烂额。
过了几分钟，试酒人依旧好好的站着，脸色红润健康，看起来一点变化都没有。
管家放下心来，走回汪肃身边，恭敬地说道：“老爷，验过了，酒没问题。”
闻言，闻霆的手指才微微放松了一些。
汪肃摆了摆手：“赶紧的，把酒满上。”
小兵回头看了姜柚一眼，她赶紧走上前，刚准备把酒倒进杯中，汪肃瞥了一眼，立刻说道：“等一下。”
姜柚赶紧停下动作，心里淡定，面上却很惊慌。
闻霆的心立刻就提了起来，面上淡定，心里却慌得不成样子。
汪肃粗声粗气地说道：“倒在碗里，那酒杯这么小一个，一口就没了，喝起来一点滋味都没有！”
林司令笑着附和道：“说得好，就应该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这样才爽！”
姜柚应了声“是”，酒壶稍微一倾，温热的水酒就顺着壶嘴落成了线，落进了碗里。
刚倒好，汪肃就迫不及待地端起碗，一口就把酒灌进了嘴里。
一碗温热的酒下肚，只觉得身体都热了起来，额头甚至渗出了一层薄汗。
此时，戏台子上正唱到了高潮部分：“举目留神我观仔细：爱酒贪杯以醉死，好色贪花命归西，劝人且把钱看义，死后带不到那棺材里，摆摆手儿且散去……”
姜柚淡然地站在旁边，眼底掠过一抹冰冷的笑意。
汪肃把酒碗放下，抹了一下嘴：“好酒！再满上！”
姜柚又满上了一碗。
系统“啧啧”了两声，绝命毒师为你送上美酒，你，值得拥有。
两碗酒下肚，汪肃的瘾解了不少，一拍额头，说道：“瞧我，光顾着自己一个人了。”
“别傻站着。”他挥了挥手，对姜柚说道：“还不赶紧给林司令和二爷都满上。”
姜柚捧着酒壶，转身走向林司令，给他满上一碗的同时，借着袖子的遮掩，手指灵活地动了动，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把解药撒了进去。
林司令也好酒，举碗砸巴了一口，眼睛一亮：“确实是好酒，老汪，你还藏了这种好酒，真是不厚道啊。”
汪肃哈哈大笑了起来。
姜柚又转身走向闻霆，两人的眼神短暂地对视了一瞬，她故意眨了眨眼睛，唇角微微勾起。
闻霆心头一动，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勉强维持住冷淡的神色：“一杯就好。”
听见这话，汪肃笑话道：“二爷，用酒杯可不痛快，这好酒就得用碗装啊！”
姜柚有些为难，小声地唤道：“二……二爷？”
闻霆的手指有些松动。
汪肃大笑起来，眼神有些审视：“没想到二爷还是个怜香惜玉的人。”
说着，他的目光这才落到姜柚身上，细细打量了一番。
这小丫鬟穿着棉衣棉裙，就算是站着，脊背也微微佝偻着，姿态怯懦，看起来胆子不大，黄黄瘦瘦的，因为总爱垂着脑袋，所以看不清五官，但感觉还不错。
只不过汪肃还是更喜欢白白净净的小姑娘，最好是再有一点脾气，这种胆子小的玩起来没意思。
见就是个普通的小丫鬟，汪肃瞬间就失去了兴趣。
闻霆笑得冷淡：“怜香惜玉说不上，只不过是家中有个妹妹，跟这小丫鬟年纪相仿罢了。”
汪肃恍然大悟：“既然是二爷的妹妹，那小姐肯定是国色天香，哪是个小丫鬟能比的。”
姜柚垂着脑袋，表情怯怯，赶紧说道：“二爷说这话真是折煞我了。”
闻霆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从她脸上掠过，捻了捻手指，说道：“既然督军盛情邀请，那就满上吧，闻某自当奉陪。”
说完，他把一碗酒一饮而尽。
“好！”汪肃眼珠一转，说道：“痛快！快再给二爷满上！”
姜柚就站在旁边，接连给闻霆倒了三大碗，直把酒壶都倒空了。
闻霆也一点不含糊，三碗酒尽数喝了下去。
见状，林司令连忙阻止道：“行了行了，阿霆这小子根本就没有酒量，三碗都顶天了，可别再倒了！”
闻霆虽饮了酒，面上却不显，只是半垂着眼睑，敛了笑意，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势。
“哎哟。”林司令摇了摇头，好气又好笑：“酒量本来就差，还喝得这么急，这三碗酒下肚呀，人都懵了。”
“是我思虑不周了。”汪肃作出歉疚的表情，心里却乐开了花，赶紧对管家吩咐道：“还不赶紧请二爷去休息一下，送到上房，好生伺候着，别随便去打扰。”
管家赶紧走上前去，无论他怎么说，闻霆都端坐在椅子上，垂着眼睛，一点挪动的意思都没有。
林司令担心汪肃想耍什么花招，连忙阻止道：“这礼也送到了，酒也喝了，长生，还不赶紧送你家二爷回去休息。”
汪肃哼笑一声，手里的文玩核桃盘得哒哒响，有些强势地说道：“老林，这二爷是在我王府喝醉的，我自然要派人好生伺候着，而且晚宴还没开始，怎么能离场呢？”
“这样会显得我汪某人很没礼貌的。”
两人对视一眼。
这时，汪肃忽然想到了什么，抬手对姜柚吩咐道：“你，送二爷下去休息，好生伺候着，伺候好了有赏，要是伺候得不好……有你好看的！”
姜柚有些害怕，咬了一下下唇，鼓起勇气凑上前：“二……二爷，我送您去休息吧。”
长生一直没看清姜柚的模样，刚想上去去拦，闻霆忽然抬起手，一把搭在了姜柚想要来扶他的手上。
闻霆有些摇晃地站起身，半个身子几乎都贴在了姜柚身上，一只手搭在她肩上，仿佛在尽力保持平衡。
但从其他人的视角看过去，他的身躯高大，一抬手，就完全把小丫鬟拢在了怀里。
“你。”闻霆深吸了一口气，温热的吐息喷薄在姜柚耳垂上：“扶我去休息。”
所有人皆是一惊。
“看吧。”汪肃挤眉弄眼地笑道：“还是年轻小姑娘比我们这些老男人讨喜。”
他摸了摸下巴：“不过真没想到，二爷居然好这口啊哈哈哈哈！”
姜柚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垂着脑袋不敢接话。
闻霆当作没听见，一句话也没说，只把额头抵在姜柚的肩上，好像醉得厉害。
他的目光落在泛着粉色的耳垂上，忍不住勾起嘴唇笑了起来，只不过这笑容藏得很好，没有任何一个人看见。
姜柚压低声音，埋头问道：“真的醉了？”
闻霆不说话，收紧手臂，仿佛很难受的样子。
见状，林司令也不好说些什么了，只能对长生叮嘱道：“你家二爷醉得厉害，你可得好生看着。”
长生连连点头，姓汪的狗贼肯定有阴谋！他一定会保护好二爷的！
而且他知道，二爷的酒量可不只是这点儿，别说三碗酒，就算是三壶，他也能保持清醒，只不过他不喜欢喝酒，所以应酬的时候也只喝两三杯，一直对外宣称酒量不好。
长生不知道闻霆想干什么，但在他看来，二爷不管做什么都有自己的道理。
只不过……他狐疑地看了姜柚一眼，怎么回事？感觉这个丫鬟好像有点眼熟。
汪肃摆了摆手，对姜柚提点道：“给我把二爷伺候好了，老爷我重重有赏！”
说着，汪肃给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微不可察觉地点了点头，悄悄退后几步，身影隐没在了人群中。
长生连忙上来搭一把手，他和姜柚一人扶着一边，闻霆的大半个身子却都贴在了姜柚身上。
闻钦猫猫看了半天，忍不住骂骂咧咧地质疑道：“为什么要贴那么近？他就不能自己好好站着吗？腿长这么长是用来看的吗？我记得他酒量没这么差吧？该不会是装的吧？”
姜柚：“……”好大的怨气。
闻霆充耳不闻，只半阖着眼睑，伸手抱住姜柚，不慌不忙地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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