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你。
辛辰“噢”了一声, 全然不介意,继续潇潇洒洒往前走。
为什么一直是辛辰?很简单,因为辛辰曾是领导全班同学的大魔王。而打击这位大魔王,是树立自己威信, 让其他孩子心服口服的最快方式。
也是最佳方式。
一开始沈梨还会为自己的针对性感到不好意思, 但是渐渐的,她不那么愧疚了——
活祭品辛辰,总能神奇的找到那么几个同学,替他被献祭。
比如说现在。
冲进校门的小学生几乎全部落网。
引起的轰动太大, 造成的影响太坏, 所以一群人全都被火冒三丈的老师训斥了一遍又一遍,直说得大家垂头丧气。
年纪小一点的孩子,更是眼泪汪汪。
辛辰就在这时候,带着沈梨一点都不避讳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抱着值周生考勤表, 气定神闲。
冯老师看见他们后,拍拍两人的肩膀, 态度转眼和蔼下来,温柔地说:“好了,现在交给你们了, 好好登记。”
“明白。”
辛辰和沈梨双双答应。
见到辛辰出现, 孩子们都齐刷刷地错愕了一下。
一方是如鱼得水, 被老师偏爱着的乖学生。一方却是战战兢兢,被老师严厉呵斥的坏学生。
这截然不同的待遇,让反应过来的孩子立刻心生不满, 指着辛辰叫出声来:“他也迟到了,凭什么他没被处罚?!”
冯老师愣了愣。
辛辰抬起表情纯真的脸,眼睛略微睁大了一点,像是因为搞不清楚状态而呆住。然后他很快收回自己的一切神情,站直身子,表情自然得不能再自然。
“我没迟到呀。”
说完是一个好看的笑容。
“你撒谎!你明明就迟到了!”
小朋友们可不会管辛辰笑容好不好看,是嬉笑还是怒骂,吵吵嚷嚷,非要把他拖下水:“你刚才明明和我们在一起的!”
“……”辛辰做出思考状,沉默片刻后,摇头否认,“我没有。你在哪儿看到我的?”
“就校门口那边,你就在我们中间!”
“我没有。”
辛辰再次一本正经地摇头:“保安和站岗的同学能帮我作证。”
他真坏。沈梨想。
他又没和这群孩子一起冲大门,保安大叔和站岗同学能指认他就奇怪了。
也不知道有没有想到沈梨这一层,总之孩子们接下来的争辩结结巴巴的。
“你……你、怎么这样!”
他们气不打一处来,越说越委屈,泪珠子都差点掉出来。
——没想到对方会这么无耻。
“我们大家都记得你,还是你让我们冲进正大门的,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这样!”
看样子真急了,来来去去重复那句“你怎么能这样。”
辛辰却一副“你怎么能这么说我”的无语表情。
沈梨低下头,不忍再看。
她觉得那孩子快吐血了。
为了证明自己没说假话,孩子不得不煽动起其他人一起指认:“他刚才是不是和我们在一起!他刚才是不是也迟到了!是不是他出的主意!他是不是撒谎了!”
大家同仇敌忾,纷纷点头:“是!”一张张小脸全都气得变形。
连冯老师都怀疑地看了过来。
“要罚我们也得罚他!”
“对,必须罚他!”
“老师你太偏心了!就因为他是你们班的学生,所以就不罚他!”
义愤填膺的稚嫩声音此起彼伏,那背后仿佛燃起了熊熊大火,下一秒就能支撑着他们揭竿起义,将邪恶的大魔王打入地狱。
而这能压倒一切的愤怒气势下,辛辰没有被撼动分毫。
他只是安然听了半天,然后笑了笑,像温柔的指挥家一般,压下他们声音。
雀雀跃跃阳光之下,只余一地安静。
辛辰转向冯老师,换了只手抱考勤册,就在无数道视线之中,心安理得开了口。
“冯老师,我是和沈梨一起来学校的。不信的话,您可以问沈梨。”
“……”
于是就这样,要开口的强忍着不开口,不开口的都生气,情绪不一的注意力从辛辰身上转移到了一直保持沉默的沈梨同学身上。
连着冯老师也看过来,拍拍沈梨脑袋,声音温和。
“沈梨,你说说看,是怎么回事?”
安静。
沈梨小小地咬了下嘴唇,乜一眼。
辛辰微笑着,仿佛无声的在告诉她,别怕,尽管说。
……
当然尽管说。
因为辛辰确确实实是和她一起进学校的!
他们两人进可一起迟到,退可一起准时,难兄难弟!他们根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年纪轻轻的沈梨简直想倒吸一口冷气。
从拐角处开始,到辛辰煽动学生,再到她遇见辛辰,直到现在——简直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危机,一次又一次的千钧一发,然后一次又一次的拨云见日!
只有辛辰一个人完好无损。
不仅完好无损,还控制着场上的话语权,想让谁说话就让谁说话,想不让谁说话就不让谁说话。
太可怕了!
他太可怕了!
尚且没有连环计意识的沈梨,从这一层层险象迭生的圈套中悟出了一个道理——大魔王这个形容词,太便宜辛辰了。
他哪里是大魔王。
他是比大魔王还要高级一万倍,比超级大魔王还要高级一百倍的,混世魔王。
对!混世魔王。
沈梨瞪了辛辰好几眼,才转而对向冯老师。
她深呼吸一下,努力控制住内心的翻腾,像平时那样轻轻地点头,轻轻地说话。
“嗯,辛辰和我一起来学校的。”
“她骗人!”
“她也在撒谎!”
“根本不是她说的那样!”
空气再一次炸开锅。
可是“真相”已经一目了然,不管其他人再怎么反抗,这个结果都不会有变化了。
毕竟别人不了解沈梨,冯老师还能不了解呀?
——沈梨小姑娘包庇谁都不会包庇辛辰啊!
她从来都铁面无私地给辛辰扣分、再扣分,她就是个老实孩子,为了尽到班长的责任,甚至可以放弃搞好同桌关系!
冯老师当即一锤定音:“行了,不用讨论了!你们两个把名字都登记好,完了就解散,别再磨磨蹭蹭了,马上升旗仪式开始,速战速决!”
“怎么这样……”
“太过分了!”
孩子们第一次认识到社会的残酷,抱怨如狂风暴雨般袭来。
然而冯老师一个眼神就让他们闭了嘴。
那是老师威胁“再说一句话就再做一张卷子”的眼神。
他们讷讷的,不敢再说话,只有表情是明显的委屈和不服。
“知道了。”
沈梨和辛辰给冯老师做好保证。
等女老师微胖的身形消失在走廊转角后,辛辰才转过身,对上再次按捺不住的孩子群。
“辛辰你太过分了!”
“我要给老师揭发你们!”
“你们真坏!给我等着!”
“……”
他们一张张小脸蛋都通红,给憋出来的气气红的。
沈梨默不作声,希望自己的存在感能够降低再降低,然后还希望,他们能揍辛辰一顿。
揍哭那种。
不想,却在祈愿中听见辛辰有板有眼又吊儿郎当的声音。
“你们太冲动了。”
辛辰摇摇头:“幸好我没被抓住,要是我被抓住了,那你们就真的惨了。”
孩子们愤愤不平:“你什么意思?!”
“你们想想,我要是被抓到犯错,会有什么结果?”
“什么?”
辛辰一本正经:“老师肯定不会再让我当值周生。我要是不当值周生,那我还怎么帮你们?”
他提醒:“我不是说了吗,争取用最小的牺牲进入学校。我就是确保你们作出最小牺牲的后盾。”
就刚才那情况,牺牲肯定在所难免,可怎么才能尽可能减小损失。
“……”
熊熊燃烧的怒火以最快的速度降温。
大家都张口结舌。
一股敬佩感油然而生。
这么说……
他刚才负隅顽抗,抵死不认,只是为了保住值周生的位置,再包庇他们?
——这才是真的大公无私!
再对比他们……
他们真想为他们刚才的小人之心挖个地缝钻进去!
“对不起,冤枉你了。”
最前排的孩子先低头认错。
尔后,一双双可怜巴巴的大眼睛仰望过来,怯生生问:“……那你是不是可以不扣我们班分?”
辛辰没有立即回答,只是问:“先说说看,你们班以前都怎么惩罚给班集抹黑的学生的?”
“就是罚我们打扫清洁……但班上同学……”
其实惩罚都是次要,主要是会很羞愧——尤其是被其他同学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审视时,更是由里及外地羞愧。
但这种理由怎么说得出口。孩子们扭扭捏捏的,不好明说。
辛辰明白过来:“好,我知道了。”
知道了?
大家期待地看着他。
辛辰笑起来:“那不如这样。”
“怎样?”
他打开考勤册:“刚才老师们已经抓住你们了,我肯定不能不扣分。老师会发现的。但是——我可以用别的理由给你们把分加上去,也就等同于你们没给班级扣分。”
“可你用什么理由?”
大家都明白要想加分有多难。
大部分时间,分数都只有扣,没有加。
毕竟不好的表现比良好的表现更能吸引注意力。
辛辰想也不想:“乐于助人。”
“乐于助人?”
“对。”
“……助谁?”
“助我。”辛辰小恶魔般微笑,“你们帮我打扫一周美术室,我就把分数给你们加回去。”
他说着,挑挑眉,强调:“你们想想,你们一大群人,打扫一间小小的美术室,不是我夸大其词,你们一分钟就能全部搞定!”
“——怎么样,是不是很划算?”
这是温萌的小秘密。
不应该听取别人的小秘密,就算好奇也不可以。
沈梨很羞愧。
她不情愿地看到了贝斯手姐姐的小秘密,还不情愿地听到了温萌的小秘密。她其实一点也不想知道这些。
她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思索了一会儿对策后,很有领导做派地挺直身子,拿出成熟自若的口吻。
“辛辰,我们商量一件事好不好?”
“什么?”
辛辰歪了歪身子凑近她,随她看向外面。然后压低眉毛,鼓鼓脸颊,露出“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的表情。
“你想让我引开他们,对不对?”
“对,”沈梨正色,“反正对你来说又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算盘就会打在我身上。”辛辰抬手弹了下她额头,很小声,“小甜梨,你还说自己不是超级大魔王。”
“我不是。”沈梨严肃反驳。
她不安地朝艺术大楼的方向望一眼——虽然被灰色的水泥墙完完全全阻挡了视线。
沈梨一本正经:“我只是觉得,你和他们又不熟。秘密被不熟的人知道了不会那么尴尬。再说了,我也不会……”
沈梨不自然了一下。
“不会什么?”
“就是……”沈梨吸了口气,突然抬起胳膊。
她学着他的样子,露出中世纪贵族一般道貌岸然的模样,身子晃啊晃,表情像乖巧无害,又像在算计什么。
学得有模有样。
那样子不像是在模仿辛辰,更像是浑然天成,天生就会。
停下来后,沈梨立刻恢复她的正经表情,严肃地摇摇头:“我不会这些。我不喜欢骗人,也不喜欢做坏事。”
辛辰沉默一下:“……小甜梨,你学我学得真像。”
他顿了顿:“看得出来,你是个正直善良的小姑娘。”
沈梨瞪他一眼。
她已经学会了不理他仿佛夸奖实则话里有话的说辞,正直善良地主动提出交换条件:“你去引开他们,我下周可以少扣点你的表现分,让你不是倒数第一。”
辛辰却摇摇头:“我不想要班分。”
“那你想要什么?”
沈梨心脏忐忑地一沉。
她其实不懂。
家长会时她见过辛辰的爸爸妈妈,都,辛辰爸爸是市交响乐团的指挥,妈妈是小提琴手。
辛辰哥哥也细心温润——这样的环境下,为什么会培养出一个狡诈到极点的、奸商似的混世魔王?
不过沈梨不能否认的是,辛辰确实有学到爸爸妈妈艺术家的优雅。
被他用来优雅地哄骗其它傻乎乎的小学生。
也学到了哥哥的细心,被他用来细心地观察他能趁虚而入的薄弱点。
她忧国忧民地在心里叹息。
辛辰脑袋歪了歪,想了会儿:“我想要你书包上那个叮当响的风铃管。”
风铃管?
沈梨像是记起了什么,恍然后,偷偷松了口气。
她本来还担心他狮子大开口,让她帮他打扫清洁什么的,还好还好。
只是一个小挂坠。
那个挂坠是沈梨用外婆过年时拆下的大号风铃做的,还剩下了很多材料,就算送给辛辰,她也能再做一个——没什么舍不得的。
沈梨不再犹豫,一锤定音。
“成交!”
温萌的烦恼已经诉说完毕,转而变成陈杨帆淡然的声音。没有对她的苦闷做出评价,而是问起别的:“温萌,你以后想做什么?”
以后?
温萌思索了许久,摇头,还有点闷闷不乐:“我也不知道。”
“想想看,你喜欢做什么?”
“画画、唱歌、小提琴……”
“这不是有很多嘛。你想不想当画家?或者小提琴家?”
温萌微微皱着眉,过了一分钟,继续摇头:“我不知道。……也许我想。但我知道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温萌说不出来理由,她只知道答案,伟人都是极少数,“就是不可能。”
温萌不解:“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陈杨帆轻轻叹了口气,拍拍她脑袋:“因为我想告诉你,你不能一直看着他们。”
“什么?”
“你不能老看着那个孩子。”
温萌这就沉默下来。
只剩下陈杨帆淡淡的声音。
“你只想着打击他们,却根本就没注意,你其实在按照你爸爸给别的孩子量身定做的人生路线,毁掉你自己的生活。”
他看她一眼:“你自己都变得不是自己了,还怎么报复他们?”
温萌说不出话来,隔着傍晚树叶下斜斜的光束,听到陈杨帆温柔又锐利的叹息。
“你就是个想要击败敌人,却被敌人俘虏的笨蛋勇士。”
这个评价,让温萌鼻子突然一酸。
她低下头,憋住自己的委屈:“可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温萌,最好的报复不是追着他们,而是不把他们放在眼里。”陈杨帆明明和他们同岁,却像个大哥哥似的,语重心长,“——做你自己想做的,成为真正的自己,更好的自己,才能真正打击到敌人。”
温萌微微张开嘴,怔怔看着他。
从来没有人告诉她这些。
大家只是说,你妈妈很辛苦,你要争气,要帮你妈妈争口气。
从来没人告诉她,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完成自己的愿望。不是打败爸爸和爸爸身边的人,才叫帮妈妈争气。
只有陈杨帆说,不要理会他们,只用做好自己。
温萌心底五味杂陈,像困惑又可怜的幼稚园小朋友,只能依赖最信任的大哥哥。
“可是,我要是成不了更好的自己,争不了气呢?”
此时的温萌,才变回了真正的十一岁小女孩,对崭新的未来有些畏怯的孩子气。
陈杨帆笑了:“你看,才说了要无视你的敌人,你又想着他们了。温萌,你就是你,从现在起,你没有敌人,你只用看见自己,知道要比现在的自己更好,就行了。”
温萌想了半天,终于笑了。
她扬着嘴角,和陈杨帆保证般地点点头:“嗯!”
揉杂了稚嫩可爱和少女秀丽的脸庞,浮现出晚霞一样绚烂的笑脸。
让陈杨帆很想捏捏她的脸。
不过美好总是不长久,总有人不看气氛。
温萌话音落下不到两秒,背后就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响动。
那感觉就像是被人发现了小秘密,一刹那连耳朵都滚烫!
温萌愣了下,停住漫步机,迅速转过头。
她错愕看向后面杨树下站着的男生。
“辛辰?”
少年宫汇演日就这样来了。
要在一天之内依次呈现所有兴趣班的内容,是件非常勉强的事情。所以很多项目都是同时进行。
比如说,英语班的表演是下午3点,架子鼓般的表演也是下午3点。
沈梨对这样的安排非常满意。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不管是在台上酸了吧唧发表致辞的辛辰,还是一心想在英语班表现自己的温萌,或者是陪伴温萌的陈杨帆,都不会来看她的表演。
简直是太好了!
沈梨所在的小乐团要唱大卫鲍伊的《heroes》。
沈梨舞台经验虽然丰富,但在台上开口唱歌还是第一次。
何况那是一首英文歌,歌词对于高中生来说轻轻松松,对于她这个刚接触英语的小学生来说,却显得太过于深奥。
又拗口,又容易混淆。
一不小心就舌头打结,或是不小心窜到另一句歌词上。
沈梨想让自己看起来很强,就像全能的上帝一样,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要是那几个熟人过来看她演出,听见她不小心、因为不小心才说错的某个单词,或者不小心才没说标准的发音,她会非常不高兴。
不管对方再温柔体贴,那种技不如人的出糗,她都不想发生。
她抱着侥幸又紧张的心情,在后台踩着地上瓷砖的格子,数来数去。
明明离三点整不远,她却觉得熬过了好几个世纪,心里有猫爪不停挠上挠下,生怕自己演出晚了,或者辛辰那边提前结束了。
好不容易指导老师匆匆忙忙过来通知他们准备上台,一刹那,沈梨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愈发紧张。
要唱歌了,要唱英语歌了。
她手心出汗,捏紧了小拳头。
她随着乐团其他人穿过长长的走廊。上台前,她脑袋突然被人拍了拍,有个亲切温柔的声音问她:“小梨子,还记得歌词吗?”
沈梨抬头看了看。
是她这段时间都不想见到的贝斯手姐姐。
她点点头:“webe heroes jt for one daywebe ……be……be……”
沈梨脸色突然发白,毛骨悚然的冰凉感贯穿了整个脊梁骨!感觉连发间都在颤栗——她好像忘词了!
贝斯手姐姐似乎看穿了她的窘迫,笑了笑,轻声说:“你把那句唱出来试试试?”
“webe heroes jt for one day,webejt for one day”
她又记得词了。
唱出来的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从嘴巴和喉咙里自然而然地就蹦了出来。
“很好。”贝斯手姐姐抱住她肩膀,捏了捏,“上台之后就这样,别想太多,别用大脑去记歌词,用肌肉记忆,嘴巴会自动帮你把歌词唱出来。”
沈梨默了默。
隔了会儿,声音很小很不好意思:“姐姐,我,唱出来是不是怪怪的?”
“不怪呀。”贝斯手姐姐有点惊讶,笑着鼓励她,“唱得很好听,别怕,发音也很标准——你们是不是已经在学英语了?”
沈梨点点头。
“怪不得,我们小学都不用学英语的,你们这一代学生可真辛苦。”
贝斯手姐姐寥寥几句话,让沈梨吃下了定心丸。因为唱英语歌而生出的紧张被一点点消磨,几乎就快要回到她以往在角落默默敲打架子鼓的正常状态。
一行人走上舞台。
沈梨在架子鼓后坐下,透过舞台五颜六色的光束,往贝斯手姐姐那边看了一眼。
小姐姐扎着很高很高的马尾,头发因为太碎而微微炸开,有股酷酷的帅帅的味道。
贝斯手姐姐好像不是坏孩子。
沈梨沉重地想,她错怪贝斯手姐姐了。
就算贝斯手姐姐违反学生行为准则,明明是高中生还谈恋爱,可贝斯手姐姐对她好,就是好人。
沈梨移开视线,调整呼吸,做出打架子鼓时必备的酷酷的表情。
她居高临下扫视全场,目光却忽然一停,连带着心跳都一停。
她她她好像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穿着白色的衣服,一副老神在在游刃有余的无辜模样。
舞台的光线有些刺眼,直直打下来,没过一会儿,眼球就感到细微的刺痛。
沈梨用力眨眨眼睛,等不舒服消退一些后,再次抬眼。
——哪儿有白衣服的混世魔王。那里明明只坐着几个学生家长。
沈梨心脏安稳地落了回去。
小摇滚乐团的表演如排练时那般,流畅完美,一切圆满成功。
他们兴高采烈对观众谢幕的时候,温萌也正带着开心的笑容,从另一个舞台的后台出来。
刚才她上台,清清楚楚看见了爸爸惊讶的神色,还有那个阿姨,比爸爸的惊讶中多了些恼怒,一直黑着脸,还训斥了她儿子几句。
虽然这样说不对,可那种报复的快意,还是让温萌觉得扬眉吐气,好像长长地舒了口憋久的怨气,个人都为之精神焕发。
了结了一个心愿,以后要无视他们,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就轻松了许多。
温萌甩着手上的水珠,难得蹦蹦跳跳的,想返回表演厅和陈杨帆分享自己成功的喜悦,不料一转身,目光正好捕捉到走廊上穿着白衣服的少年。
随意又正经样子,看不出来在想什么,不过似乎心情很好。
温萌呆若木鸡,脱口问出:“你怎么在这里?”
——是辛辰。
“什么?”
他歪了下头。
有一瞬间,温萌怀疑他根本没想起自己是谁。
如果让沈梨描述,能说出更准确的形容,辛辰模样显然是在怀疑“虽然不记得你了,但你可能是被我骗过的小喽啰之一吧?”
温萌想不明白辛辰的表情,好像是没想起她是谁,又好像只是单纯地疑惑。
算了。
她决定不再多想,只是陈述:“蔡老师说你今天请假,来不了。”
“噢。”辛辰给出一个真挚的笑,“我突然又能来了。”
“……”
温萌默了默,在心里轻轻微笑。
那天她又羞又恼,气呼呼跟着辛辰问了半天,最后辛辰辨不出真假地告诉她,他什么也没听见。
她和陈杨帆说的那些苦恼,他一个也不知道。
她几乎就要相信了。
可是,到了第二周,英语老师却突然让她准备在期末汇演时上台表演。
老师善意地告诉她,你作为英语班的优秀学生之一,理应被选为英语班的代表,给家长们致辞。
丝毫没提到他们上周才安排了辛辰这位万年第一上台。
后来还是从周六早班的学生口中套出答案——辛辰请假了,汇演那天没法出场。
……
现在,请假的辛辰,忽然出现在了人影纷乱的少年宫。
温萌胸口突然涌起一股暖流。
那为生命中所有可爱善良的人而生出的、压抑不住的喜悦,让她在白晃晃的阳光下,绽开一个灼灼的灿烂笑脸。
“辛辰,谢谢你!”
说是写作班的两个六年级学生,特别不道德不知羞耻地谈起了恋爱。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哪儿藏得住事,没过多久,就被女生家长知道了。
这么关键的时间点——谈恋爱,还了得?
女生家长一听就炸,觉得男孩子带坏了自己女儿,因而怒气冲冲找到了学校。
现在正在逼问男孩的学校和父母联系方式。
前排的女生为自己拿到的一线情报而得意洋洋,说得唾沫飞溅。
沈梨却觉得这个八卦一点也不让人放松。
她默不作声地把草稿本第一页“温萌”两个字字勾勒完。
中间不小心涂出头了,她不得不在失误的地方画了只蝴蝶遮挡。——她眼里是蝴蝶,别人眼里像雾像雨又像风。
做完这一切,她安安静静地收回笔,面无表情。
也许是她的反应过于冷淡,前排女生想了会儿,挤出个坏坏的笑,压低声音。
“沈梨,我刚才回来的时候,看见赵晓阳了。和一个女生走在一起,打打闹闹的,看起来关系挺好。”
沈梨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盯着奥数书,脑袋也不抬,发出一个单音节:“哦。”
她没有反应,温萌也不太热衷于此。
前排的女生一个人嘻嘻笑了一会儿,越来越觉得没趣,嘴角也放得越来越低。
到后来,故意只和态度亲切的温萌说话:“我去小卖部买点吃的,温萌你要不要?”
温萌有礼貌地回应:“不用了,谢谢。”
“那我回来了分给你吃。”女生表现出刻意的热络,笑了笑,离开座位跑出教室。
灰寂的隆冬,南方特有的湿冷不断侵蚀,学生都被冻得手脚麻木,挤在教室汲取一丁点热度。
外面没有小孩子吵闹,只有叫骂声不停飘荡。
听着越来越咄咄的大人嗓门,温萌终于憋不住了,神色古怪又小心翼翼地开口:“沈梨。”
“嗯?”
“你认识赵晓阳吗?”
沈梨歪了下脑袋,不吭声。
没等她回答,温萌又兀自问出第二句:“你觉得他怎么样?”
认识的定义是什么?
是从对方自己口中听到他的名字,还是从别人口中听到他的名字?
沈梨不清楚这个定义,所以不知道算不算认识。
也不知道赵晓阳怎么样。
两周前,英语班男孩子们故作成熟地讨论隔壁奥数班的女生,评选最好看的女生。
男生们一致认为温萌是奥数班最好看的女生。沈梨虽然也漂亮,第一眼就很漂亮。可……大家说不出口,好像觉得说沈梨漂亮,会显得自己审美不够独特、不够凌驾于众人似的。
就在他们散播“温萌是成熟人的审美,沈梨是小孩子的审美”时,教室某处突然扬起声音:“谁说的?温萌哪儿好看了?鼻子不好看,皮肤不白,嘴也奇怪死了。明明沈梨才是英语班最好看的女生!”
大家循声看过去,有个男生站在教室中间,怒气冲冲瞪着他们,满脸都是对他们结论的不满和不服。
众人愣了一会儿,哗然。
八卦的声音就这样传遍了临近几个培训班——
英语三班的赵晓阳,喜欢奥数一班的沈梨!
从奥数班去厕所或者楼下,必然要经过同一层楼的英语班。
每次沈梨走过,都会听见男生们大喊“赵晓阳,沈梨过去咯——”,接下来是拖长的起哄,和奥特曼一样的哦啦啦声音。
有时候在别的地方遇见英语班的学生,也会有相似的待遇。
女生们会故意露出“哇”的暧昧笑容,不知道到底是想让沈梨听见,还是不想让她听见,聚在一起,鬼鬼祟祟说“看见没有,那个就是英语班的沈梨”。
男生会再直接一些,扯开嗓子喊,你就是沈梨吧,下课来我们英语班玩啊!
沈梨很烦他们贱兮兮的行为。
她大概能猜到他们的想法,就是觉得一脸无所谓讨论爱情的自己很有大人味儿,刺激又神秘,还有归属感和热闹感——尤其是当他们集体起哄时。
沈梨觉得他们太蠢了,都是心智不成熟,比不上她的小屁孩。
而造成这起事故的男主角,赵晓阳,她是那之后才注意到他。一个瘦弱干瘪的男孩,脸上长着雀斑,有点娘娘腔。
放以前,沈梨不会多看他一眼。
流言之后,更是不会多看他一眼。
不过和以前的不多看不一样——那之后,是一种刻意做出来的、不自然的无视。比以前还要高傲,比以前还要矜持。
“沈梨?”
温萌趴在桌上,手臂枕着下巴,侧头直直看她。
浑圆的眼睛像是剔透的琥珀,里面写着不等到答案决不罢休的少见倔强。
沈梨不知道温萌为什么要执着于这件事,她只好做出沉思了很久的样子,在她期待的目光中深沉摇摇头,给出一个模糊的谎言。
“我也不知道,我其实就只听过他名字——要是在路上见到他,我压根认不出哪个是他。”
“这样啊。”
温萌有点失望,眼睛眨了眨。
这里氛围怪怪的。
那种还没消散的八卦味道,和刚刚说完谎话的不道德感,让沈梨坐不住。
她拿起杯子,一本正经:“我去接水。”
“嗯。好。”
温萌维持着趴在桌上的动作,目送她身影消失在教室门外。
沈梨的头发很漂亮。
她现在越来越不喜欢扎仙女辫,只绑出一个高高的、酷酷的马尾巴。
转过转角的时候,马尾巴轻轻一甩,发梢像是流星后的一道光芒。
陈杨帆不在,沈梨也不在。
温萌发了会儿呆。
一分钟后,教室门外又经过一个熟悉的人。见到那个身影,温萌倏地坐直身子,思索一下,追出去。
“辛辰!”
“……六百乘以零点八,可以得出卖出的书籍总数。用它去乘刚才每一本的利润。最后把所有数加起来……”
辛辰对着刚才被圈出来的有用数字口算了一下,迅速给出答案。
“等于一百二十元。总共盈利一百二十元。”
他把笔和草稿纸全都放回去,没有像陈杨帆那样,习惯性问她一句“懂了吗”,只是示意她自己算算,然后回过头看向面前的课桌,不再管她。
搞不清楚辛辰到底是在打量课桌,还是在想什么事情。
反正辛辰一直都是个让人看不懂的人。
温萌自己演算了一次,觉得明白了,才弯着眼睛给他一个笑脸。
“我懂了。谢谢你。”
辛辰露出“你懂了就好”的模样,笑笑,欣慰地点点头。
温萌没法翻译他的神情,所以也区分不出来他“帮助别人的欣慰”和“怕麻烦的欣慰”。
她呼出一口白气,搓搓冰凉的手心,找到共同话题:“对了,你们学校什么时候放寒假?”
白气飘飘渺渺散在空气中。
辛辰却没有回答,反而抬起手,手指动了动。
“你同桌呢?”
“沈梨?打水去了,怎么了?”
“噢。”辛辰扬起眉毛,露出大约是恍然的模样,歪下脑袋,“没什么,就是觉得奥数问题问你同桌就好了,她成绩不是挺好的么?”
沈梨年年和陈杨帆竞争奥数班第一名,早不是个稀奇事儿。
要不是温萌和陈杨帆关系好,估计那些女生就该八卦他们两人了。
“刚才本来想问她的。”温萌合上草稿本,轻轻抚平卷起的边角,“但是忘了。”
辛辰看她桌子一眼,又看看教室门口。
沉默了几秒,突然凑近她,一副说悄悄话的模样,压低声音:“你上次说,要答应我一件事,还算不算数?”
温萌怔了怔,点头:“当然算数。”
——上学期期末汇演,她发自内心地感谢了辛辰后,明显看见辛辰疑惑地思索了一小会儿。
后来,不知道想到什么,他眨巴眨巴眼睛,笑起来,像是默认了她的谢意。
不过却没接受。
他说:“我觉得你可以更有诚意、更实际地谢谢我。”
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不客气,温萌觉得有些奇怪,但从小就听妈妈说不能欠人情,她还是爽快答应:“你想让我做什么?”
“先欠着吧,以后想到了再告诉你。”
一欠就欠到了现在。
这会儿温萌万分有诚意地保证:“你想要什么?如果我能做到,我就给你!”
辛辰抬起的手自然而然换了方向,指向她的桌面,视线也垂落上去。
“我想要这个。”
“……我的草稿本?”
“不不不,我是想要你草稿本的第一页。”
温萌诧异地愣了愣,看过去。
那一页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今天早上才写上去、沈梨帮她勾勒出来的艺术字体。
两个字。
温萌。
她的名字。
涂得很立体,很巨大。
唯一的败笔是中间看不出形状,只知道很丑的抽象图形。
——不管怎么看,她的名字都没有收藏价值,即便它们是艺术字体。
用“一个承诺”来换,更是不划算。
“你真的只要这个?”
“真的。”
温萌低垂的眸光中浮现出一抹温柔。
这一刻心脏变得很柔软,很柔软。
她不由自主地浅笑,不再犹豫,将那一页取下,大大方方递给他。
沈梨抱着热腾腾的水杯回教室,正好看见温萌将一页写满算式、普普通通的草稿纸叠好,放进文具盒第二层。
沈梨瞅了一眼,好奇:“那是什么。”
温萌只是绽出一个与冬日不相符的温暖笑容,眼睛中蕴着熠熠的星光。
“没什么。”
不过她更直观地感受到了地位不同引起的待遇不同。
她身后矜持了一整天,对她抱着想接触又不能接触态度的女生,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戳了戳她。
“班长,你以前在三小,一直当的就是班长吗?你真厉害!”
她叫肖玲玲,“你真厉害”似乎是她的口头禅,沈梨今天至少听见她说了五次这几个字。
沈梨又有点心虚,又有点愧疚,努力端正脸色,对她点了点头。
“你真厉害!”肖玲玲热情地夸了一遍,表示,“我以后一定配合你工作!”
沈梨也用班长的模样对她微笑一下。
接下来是选学习委员、体育委员、生活委员。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