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景明突发奇想地想坐火车去西安，他说要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纪一轻和沈老爷子怎么说他也不听。
结果订好车票的当天他就病了，头晕头痛的，强撑着上了火车，娇生惯养的他哪里受得住火车的混乱？呆了不到一个小时他就受不了了，头昏昏沉沉的，脸颊通红。
纪一轻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生怕这位爷在半路上不省人事地晕过去，这是火车不是汽车，到时候就完蛋了。
火车在一个小站停靠三分钟，纪一轻听到提示立刻收拾行李把人给拽下了火车。
呼吸了一口车厢外的空气，沈景明精神一爽，连带着头痛都减轻了几分：“这哪里啊？”
“不知道。”纪一轻打开百度地图和同城网，寻找着最近的旅馆和医院。
“够刺激……”沈景明说话已经是无法思考了，脑子里像塞了一团浆糊，“妈的好晕……”
纪一轻一边扶住他一边打电话准备订房间，又问：“医生给你开的药拿出来吃了没有？”
“上车前就吃了。”沈景明费力地回答，“好像还没起作用。”
“待会到了酒店再说……喂？你好……”纪一轻带着两个行李箱和一个大活人边打电话边在路边拦车，觉得沈景明真是个**烦。
出租车司机没有欺负这两个外地人，很快到了酒店，二人开房入住，为了不让沈景明半夜出状况，纪一轻开了一间双人间。
指挥沈景明脱掉外套躺到床上休息，纪一轻才坐下来长长出了一口气，看看手表已是下午三点多钟。
纪一轻翻出医生给的药，又预约了附近医院的医生明天看看，就开始搜索这个陌生的地方到底是什么宝地了。
南城，江南的小城市，以肥鱼和好米闻名，是真正的鱼米之乡。纪一轻翻翻旅游攻略，意外地发现这个小地方居然还有不少可看的景点和好吃的东西，这随心一棋还不赖。
“到这里下车，我们然后怎么办？”沈景明瞪着天花板上的一块污渍，有气无力地问道。
“就到这里随便玩玩吧，这里好像还不错。”纪一轻拿着平板给他看，“不少旅游博主有推荐的。”
沈景明伸着脖子看，也看不出什么滋味来，想想现在自个儿这处境怕也撑不到去西安，就点点头：“好吧。”
“我给你约了医生，今天吃了药早点睡觉，明天再去看看。”纪一轻皱着眉头把沈景明的脑袋给扭过去，沈景明又是一阵眩晕：“……遵命。”
吃了两天中药，沈景明终于恢复元气了，在旅馆旁边的小餐馆吃早餐吃得很开心：“这个皮蛋瘦肉粥！好吃！”
纪一轻夹起一块糍粑：“你吃了三天了。”你是一辈子没吃过这玩意儿？
“平时在家里也不吃这些，哪里知道……”沈景明感受着温热的皮蛋在舌尖融化，心里升起一种幸福感。
沈景明在家都是吃西式早餐，一是他在国外留学习惯了，二是省时间，对于沈老爷子喜欢的八宝粥、小笼包等传统中式早餐他根本就不看，没想到这一忽视给他错过了多少美食。
纪一轻把糍粑在黄豆粉里滚了一圈放入嘴里，听着沈景明满足地叹气：“待会去爬山吧，我听说这里的山上有瀑布！”
兴奋得简直像个孩子。
沈景明自己也弄不明白，自己心里那种充足的幸福和快乐是从哪里来的，他只知道自己的情绪高涨，急需一个口子来发泄，来把他心里积压着的那些东西狠狠地倾倒。
长江中下游的山多是低矮的，这座山作为南城的著名景点之一是南城最高的山，它也的确不矮，纪一轻和沈景明爬了足足两个多钟头才爬到山顶的亭子，沈景明常去健身房的人还好，纪一轻已经扶着竹杖喘气了。
虽然只是个小城市的景点，但这山顶景色却意外的不错，云雾缭绕间隐约可见远方的楼房，被绿意堪堪遮掩。
因为不是双休日，来爬山的人并不多，除了他们两个外只有一小队游客和两三对情侣，在亭子周围或站或坐，享受着这山间的宁静一刻。
亭子旁有棵大树，不知是自然生成还是人为栽植，已有一人环臂粗细，郁郁葱葱的枝叶间挂着许多串缠红丝绦的小木牌，树下有个挂着工作牌的青年在出售木牌。
沈景明和纪一轻走过去一看，原来是惯用的“许愿牌”，纪一轻向来是不理睬这些为了吸引游客、增加盈利的把戏的，沈景明却是觉得很新鲜，买了两个木牌拿了两只笔过来。
“你写我的，我写你的，这样据说更灵验，行不？”沈景明递过来一块木牌，笑嘻嘻地看着他，忽又悔道，“忘给爷爷拿一块了……”
匆匆折回买了一块，沈景明交到纪一轻手里：“帮爷爷写……长寿安康，怎么样？”
纪一轻点点头，拿毛笔在小小的木牌上一笔一划地写“长寿安康”，那个喜欢瞪眼睛的老人似乎就在眼前。
“好啦！那你就写我，我写你，交换着来。”沈景明背过去拿着毛笔费力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写。
纪一轻拿他无法，只好也执笔在木牌上落下几个字，再交予那个青年由他用长竹竿挂到树上去，融入那些飘动的褐黄色和红色之间，再也不见踪影。
沈景明看着那些影子，唇角微扬，欢欢喜喜地笑着，褪去了那些锋芒，那一瞬间纪一轻甚至忘记了他的年龄，那是一种眼前的人是个稚子的错觉，让眼前这个男人不再是高大而威严。
“你写的是什么？”沈景明突然转过头来问纪一轻。
“……没什么，就那些话啊。”纪一轻推了推眼镜。
“你有没有写恨我的话啊？”沈景明走过来，笑得很开心，“毕竟我毁了你的一生幸福。”
纪一轻心里猛地一空：“……没有。不过各取所需而已，没什么怨恨可言。”
沈景明还是笑笑的：“我们坐缆车下去吧？”
沈景明有没有察觉到他心里的迷茫和惶惑纪一轻不知道，他只知道下山后，沈景明还是那个沈景明，那个有点风流、有点霸道的商界精英，而那天那个稚子一般的沈景明，仿佛只是一场短暂的梦。
南城是个小城市，纪一轻和沈景明都知道。但他们没有想到，小城市的市集也如此热闹。
他们去的日子正好赶上南城一年一度的特卖节，在城市的中心广场上搭起了很多棚子，卖小吃的、卖摆件饰品的、卖衣服的、卖书籍玩具的……这里包含着几乎所有商品类别，从早上八点到晚上九点，人流不息，空气里全是坚果和蛋糕香甜温暖的气息。
纪一轻和沈景明艰难地在人流里穿梭，纪一轻给兴致勃勃的沈景明解答那些“稀奇古怪”的吃食，手上拎着提着吃的、用的、玩的，沈景明好像想一站式地把所有“旅游纪念品”都给买齐。
“你买了花生酥，又买芝麻糖，吃不完会软掉的。”纪一轻看着沈景明又要掏钱，赶紧说道。
沈景明看看二人手上的袋子，遗憾地收回了手。
“想不到这样买东西还挺好玩的，比逛超市有意思。”沈景明左右看着，“还可以砍价。”
这真是少爷不知人间事啊。纪一轻在心里暗暗唏嘘，看着沈景明在前面走，思绪不知不觉飘远了。
他在孤儿院才十四岁的时候，暑假常帮一个义工阿姨在菜场卖菜，那个阿姨会给他一些零钱，这是纪一轻唯一的钱财来源，因此他干得特别卖力。
六点半出摊，度过一个水汽充盈的早上，再经过零零散散的上午，下午基本就没什么人来买菜了，纪一轻常坐在小板凳上偷偷地伸长脖子看对面杂货店放的电视剧和动画片，等着晚上人们下班的第二次买菜小高峰。
那时候，菜市场特有的轻微腐味，肉档远远的腥味和旁边炸油条卖油饼的香气一起混杂着，配着菜摊中年妇女们之间的家常谈话成了纪一轻暑假记忆里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即使后面到了十七八岁再不必守菜摊，纪一轻再踏入菜市场闻到那种熟悉的气息，好像整个人都回到了那些夏天，仿佛融入骨血。
沈景明走了一段路，突然意识不到纪一轻的存在，扭头发现纪一轻呆呆地站在原地，神游天外。
沈景明突然有一种冲动，他想要穿过人流，擦过那些或老或少的人的肩膀，去把那个呆站着的人给揽到怀里。
那可能是一种怜惜。
这种怜惜于他来说并不稀罕，这样的怜惜他似乎给过很多人，但他是第一次那么清楚地感受到这种怜惜，这种从心底深处滋生出来的感觉，而不是一掠而过的怜悯。
他真的这么做了。
他艰难地再次穿过人群，逆着人流，来到纪一轻的身边。
沈景明伸出手去。
他还没有抓到，只是虚虚地握住，还没来得及真正地握下去，纪一轻却突然察觉到了他的接近，受惊一般地迅速把手避开，身体微微后退：“沈？”
沈景明自然地把手继续往前伸：“帮你提。”
纪一轻带点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好似还没有从刚刚那种情绪里脱身，有点呆呆地把手里的袋子分了两个给沈景明。
沈景明接过袋子，重新进入人流。
纪一轻依旧跟在他后面。
只是这一次，他们都没有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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