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一轻猛然睁开眼。
白晃晃的天花板，被子里一片潮热，空调或是坏了，出风口的小纸片有气无力地摇摆着。
纪一轻伸出手来胡乱抹了一把脸，黏腻的感觉让人不适。
纪一轻闭了闭眼，掀开空调被，找出裤子套上，在卫生间里接了一把水拍上脸颊，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男人。
头发乱糟糟，下巴上有未剃净的胡茬，眼睛半拉着，黑眼圈在眼睛下晕开，衬得一双眼睛更显无神。
纪一轻也不擦脸，拿过杯子洗漱，戴上眼镜，整理衣服，又戴上手表。
七点三十分。
纪一轻对着自己微微点头。
走下楼，沈老爷子已经在饭桌边坐好，皮皮也已经在他自己的小板凳上抱着西瓜形状的餐碗眼巴巴地看着饭桌上锅里的粥了。
“起来了？”沈老爷子笑眯眯地，“等景明下来我们就吃饭。”
话音刚落，沈景明就从纪一轻后面走了下来：“我下来了，等久了？”
“哼，你还知道起来！”沈老爷子撇撇嘴角，“皮皮都比你勤快！”
“皮皮，真棒！”沈景明走过去拿脸蹭了蹭皮皮的小脑袋。
“爸爸！”皮皮举着小勺子，“今天吃虾猪！”
“是虾粥。”沈景明笑着摸摸儿子的脑袋，“吃吧吃吧，小心烫。”
保姆给皮皮盛了一碗，皮皮拿着小勺子卖力地吹。
沈景明穿过餐桌走到纪一轻这边，停了一下他低声说：“今晚要开会。”
“好。”纪一轻点点头，舀粥的动作不停。
“关于裁员的。”沈景明补充了一句。
何必要解释？
反正也早就习惯了，是不是真的纪一轻也不想追究，开会或是应酬，公事还是私事，他都不想管，更不想过问。
已经两年多了，算算日子，还有三个月，他们的“协议”就要到期了。
这两年多他住在沈家，帮着保姆照顾皮皮，陪沈老爷子下下棋逗逗鸟，再接些翻译赚钱，偶尔跟着沈景明出席一些酒会。
本来是平静无波的日子，这几年有心人想给他加的料他也收到不少，夜店里的浪荡和暗座里的亲密他都已看惯，照片上那个男人笑得一贯风流。
本来就是一张协议捆绑着的婚姻，他没有权利去干涉，遑论指责。
“纪纪！”皮皮突然叫道，“你答应我今天去看鱼鱼的哦！”
“当然了。”纪一轻拍拍衬衫胸口的口袋，“我都买好票了哦。今天去看蝴蝶鱼，好不好！”
“耶！”皮皮笑得一张小脸都皱起来，两条小胖腿快乐地晃荡着。
“关于裁员，各部门经理要根据刚刚的会议内容和员工交代清楚，不要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沈景明合上文件夹，对着各位高层说道。
“散会。”
沈景明伸手松了松领带，按了按额头两侧，最近公司的效益并不那么好，裁员实在是迫不得已的决定。
今天这个会提前开了，现在也不晚，还可以赶回家吃晚饭。沈景明看看腕表，站起了身向门口走去。
“沈总。”秘书推门进来，“华林那边来电话，说明天那个饭局临时有事不能去，能不能改成今天？”
沈景明脚步一停：“今天？”
“是的，沈总？”
“可以。”沈景明脚步一转，“我拿件外套，餐厅订了吗？”
“那边说已经订好了。”
“你先下去通知司机，我马上下来。”沈景明点点头。
华林是国外总公司新进内地的一个分公司，专注研发科技电子，这次就是和他们谈研制智能家居的事情。
在这个时代，传统家居不再占有那么绝对的市场，不与时俱进，流失的就不仅仅是金钱和员工了。
餐厅订在饕餮。临时更改预约日期还能有座，这个华林的能耐果然不小。
沈景明跟着服务生穿过过道，来到一个位置隐蔽的小包厢，沈景明推开了门。
桌边只坐了一个人。
这个人穿银灰色西装，带无框眼镜，修长的十指正搭着菜谱在看。
沈景明的心突然剧烈跳动起来。
怎么会是他？
林逸。
“来了？抱歉临时改了时间，明天我临时要去赶一个重要的会议，实在抽不开身。”林逸对他抱歉地一笑，“好久不见了，沈总。”
沈景明回之一笑：“好久不见。没想到你们现在发展这么好。”
“过奖了。”林逸笑着摇头，“赶上时机而已。”
半句不提旧事，这是生意人的默契。
沈景明坐下来，又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许久不见的旧情人。
他再也不是那个戴着圆框眼睛的青涩少年，而是一个西装笔挺，英俊能干的商界精英。
沈景明觉得心里有点痒。
“沈总，关于我们这个合作……沈总？”林逸喝了一口茶，未听到沈景明回答道他疑惑地抬头。
沈景明收回视线：“啊，我在听。”
“关于这个合作，我们这边的要求是……”林逸从一旁的包里拿出文件递过来，沈景明的目光在他修剪干净的指甲上一挑而过，伸手接过文件。
这合作谈得还算愉快，两个人都喝了点小酒，临别的时候沈景明突然说：“后天我打算在家开个party,过来一起玩吗？”
林逸一怔，随即笑开：“好啊。”
“那么，恭候光临。”
这段日子沈老爷子和他的棋友们出去旅游了，沈景明才敢光明正大地把人给请来家里，不然被沈老爷子知道，还不拿着拐杖打断他的腿。
沈景明一边想一边用钥匙开门，屋里一团暖黄，纪一轻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手指在笔记本电脑键盘上运动如飞。
“回来了。浴室水温调好了，你直接开就是。”纪一轻抬头看了沈景明一眼，敲下最后几个字合上笔记本电脑，穿上拖鞋走过来。
“嗯。”沈景明脱掉外套，向楼上走去，纪一轻拿着电脑跟在后面，打着哈欠准备睡觉。
像往常一样。
留着的灯，调好的水，等着的人。
沈景明从这日复一日单调的生活中得到了疲倦，比起做一个规规矩矩的已婚男人，他更渴望刺激，不越界不碍事的刺激。
沈景明推开浴室门，纪一轻随他后推开另一边的卧室门。
沈景明突然转身拉住纪一轻的手，低下头想和纪一轻接吻。
纪一轻反应迅速，在嘴唇还未相触之时就撇开了头，手也抽了出来：“沈。”
沈景明的头发垂下来，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不要这样。”纪一轻软了些语气说。
沈景明一言不发，重重带上浴室的门。
纪一轻无声地叹了口气，婚后他恪守着“协议原则”，拒绝了很多次沈景明的主动亲近，他不明白沈景明究竟是一时兴起想亲近，还是真的对他产生了好感。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
就算沈景明真的对他有些什么，他也不允许。
他不允许自己的一生就被囿于这方宅院，囿于一些闲散工作和懒惰。
他两年前就自己掐灭了这段感情的火星。
纪一轻关上灯。
刚刚浴室前的沈景明的脸又浮现在脑海里，纪一轻不禁想起今早那个荒唐的梦。
他们坐在一起之后，说了什么早已不记得，但那句话真的有人说过吗？又是谁说的？
纪一轻只觉得身上有些发冷，裹紧了被子，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睡吧。
林逸真的来了，带着伴手礼，随着沈景明进了客厅，隔开了外面烧烤的嘈杂，客厅里只有一台大液晶电视在放着海绵宝宝。
“准备好了吗，派大星？”海绵宝宝独特的腔调响起，电视前的娃叫了一声：“好了海绵宝宝！”
“我们去抓水母吧！呵呵呵呵……”
“这个宝贝，最喜欢看海绵宝宝了。”沈景明笑着无奈道，“上次我说我是大老板，他就说我是蟹老板。”
“皮皮，叫叔叔好。”沈景明摸摸皮皮的小脑袋。
“叔叔好。”皮皮奶声奶气地叫道，推了推爸爸，挡到看电视了。
“他也是大老板哦，皮皮？”沈景明逗自家儿子，“他像谁啊？”
“痞老板！”皮皮叫了一声，又自己嘿嘿嘿地笑起来，“都是老板！”
林逸不禁笑了，真是个天真可爱的孩子。
“皮皮，橙汁榨好了！”纪一轻端着两杯橙汁走进来，看到沈景明二人一愣，“啊我不知道有客人进来……”
“你是……Er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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