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离
手上的烟是什么时候掉的沈景明不知道，只是当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身体冰凉，夜晚的风透过他薄薄的家居服穿进来，他不由得打了个喷嚏，回到了房间里。
转头看向外面，夜色如墨。
沈景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怎么也没想到纪一轻居然选择的是不告而别。可能是为了避开皮皮，避开沈老爷子，避开他。
沈景明没来由地感到一种不爽，这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让他觉得不习惯甚至厌恶。一直以来只有他的不告而别，别人只会想尽办法靠近他，然后死死不撒手。
沈景明自认看得清这个圈子里的关系，但他有时也觉得无趣，至于纪一轻，沈景明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阅历还不够，他感觉自己从来不曾真正看清过这个男人。
虽然他也一直没有在意自己是否能够看清，作为一个优秀的商人，他关心的是如何让双方达到利益最大化，顺便把“蛋糕”向自己这边多分一些。
他一直都保持着很好的距离和分寸，为自己的风流恣意暗自得意。
纪一轻像个意外，生生闯入进来，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
纪一轻走了之后，沈老爷子难过了很久。一直健谈开朗的老爷子常常在院子里坐着扶椅轻轻地摇，看着远方的房顶发呆，别人问他怎么不去下棋，他就呵呵地回答：“在脑子里想棋谱嘞！”沈景明知道他舍不得纪一轻，沈老爷子很少如此赏识一个后辈，忘年交又怎么能那么快忘却呢。
闹得最凶的还是皮皮。突然间，纪纪就不见了，皮皮到处寻找，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来质问，沈景明一开始骗她纪纪有事出去了，后面小孩儿死缠烂打，沈景明只告诉他“纪纪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很难回来”。
皮皮听了这样的解释觉得纪一轻是不要他了，沈景明费了好大力气才哄好，又闹着要去找纪纪回来。
“不行啊。”沈景明对着皮皮红扑扑的脸蛋，笑得十分苦涩，“爸爸也没办法啊。”
皮皮突然沉默了，呆在那儿坐了一会就吧嗒吧嗒地跑回了自己的小卧房，不再提纪一轻的事。
沈景明觉得蹊跷，担心皮皮产生什么心理问题，趁着皮皮去上幼儿园偷偷在皮皮房间看了一圈，发现了好几封皮皮写给纪一轻的信。
皮皮刚学会写字不久，能写的不多，大部分都是一些意义奇怪的笔画和符号，勉强能够表达自己的意思，无非是今天有什么好玩的事情，想纪纪云云。
沈景明花了好长时间看了几张，才发觉皮皮的口吻不对，这孩子怕是以为纪一轻出了意外走了。
沈景明愣在那里，哭笑不得，眼睛酸涩。
皮皮太敏感，也太懂事了。
“不能回来”就是“去了天上”吧。
那我不提了，提了爸爸会伤心的。我给纪纪写信。
沈景明想起来前些日子，幼儿园老师给小朋友们介绍传统节日，皮皮回来就问清明节是哪一天，原来是这个缘故。
走了一个人，日子也依旧那么不紧不慢地流淌着，纪一轻不在，沈景明就带皮皮去上学，早点回来陪沈老爷子下下棋，逗逗老爷子新养的鸟儿。沈景明依旧在风月场里自如地游走，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再拥有那种追逐的新奇感，事实上他看到那些漂亮的男伴儿时脑海里总会闪过纪一轻的影子，闪过他那一双有点淡漠的眼睛。
沈景明觉得自己是疯了，他没有尝过这种求而不得，满心挂念的感觉。
他也找过纪一轻，找遍了本市没有，找了邻近的城市也没有，纪一轻仿佛人间蒸发一般，再也难寻踪迹。
沈景明找到欧阳尧，问他纪一轻在哪里。沈景明是在欧阳尧的事务所门口堵欧阳尧的，他下车发现旁边还有一辆车，林逸正在他前面向着事务所走去。
沈景明皱皱眉，不知道林逸又来弄什么名堂，快步跟上。
还有十几分钟就是下午五点，上班族的下班时间，街道已经隐隐显出晚高峰的样子，烧烤摊开始发出诱人的香味。
林逸靠在一边的墙上，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叼了一根在嘴里，打着了火，又递给沈景明一根。
沈景明愣了一下，接了过来却没吸，只是夹在手里。
“这是他惯常吸的牌子。”林逸缓缓吐出一口烟，“他走了也有几个月了。你今天来这里，和我是一个目的。”
沈景明笑了一下：“是，那有如何？问不问得出来，就是看各人本事了。”
林逸听见这话，轻轻地笑了一声，带着无奈的意思：“他那个人，要是决定走了没人拦得住也没人找得到的。”
“尽管我使了些手段，但是我没想到他会走得那么决绝。”林逸叹了一口气，抬起眼来看着沈景明，“我们两个，反被设圈套了。”
沈景明细细一想，很快反应过来——纪一轻是借了林逸的“陷害”迅速使他们的“关系”恶化，从而加速他们的合约解除。
一招将计就计，奈何局内人毫不知情。
难怪看到那些不好的言论纪一轻也不生气，也不辩解，他一定是以为是沈景明和林逸联手设的局，而他就顺水推舟的促成这场闹剧。
林逸是弄巧成拙，他却是心怀不甘。
再次踏上这个城市的土地，纪一轻心里堵着些不明不白的情绪，谈不上喜悦，也不是难过。如果非要描述，那是一种类似怀念的感情，虽然这里给他留下的回忆并不是那么美好。
十月底的天气还是有些凉的，纪一轻竖起自己的风衣领子，把一只手揣进兜里，拖着行李箱灵活地在机场的人流里穿行。
这几年在外面打拼，出过的大大小小的差没有一百也有几十，纪一轻早就习惯了这样动荡的生活，对汽车站火车站机场的熟悉程度简直要赶上自个儿的出租屋。
但是纪一轻并没有再来过这个城市，尽管它的经济地位不低。纪一轻承认，他下意识地在躲避这个城市，躲避着那些旧人旧事。
纪一轻一贯的原则是，眼不见心不烦，心不烦，过得就舒服。
负责这个项目的付秦怎么就正好生病了呢。纪一轻一边暗暗地埋怨，一边排进队伍。
这一边，沈景明正带着皮皮准备去香港迪士尼玩，一大一小穿着棕色熊印花的亲子装在候机。
皮皮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晃荡着自己的腿，透过玻璃看着一楼的行人。
突然，他睁大了眼睛，“噌”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把小胖脸贴到了玻璃上，眼睛眯了起来——他好像看到了纪纪！
“怎么了，皮皮？”沈景明看到自家儿子的样子，不解地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纪纪了！”皮皮转过头，一脸惊喜和不可置信。
“什么？”沈景明的脑子嗡地一下，他赶紧凑了过来往楼下看，“在哪？”
纪纪隔着玻璃指给沈景明看，可惜纪一轻这时候穿一件卡其色的风衣实在不打眼，两边隔的距离又比较远，沈景明怎么也没找到那个想象中的身影。
“皮皮，你真的看清楚了？”沈景明不仅有些怀疑，小孩子并没有很高的分辨能力，何况已经过了这几年，皮皮还能认准纪一轻吗？
“嗯！”皮皮狠狠地点头，小眼圈儿都红了，“我认得的！纪纪我不会认错，那就是纪纪！”
沈景明再次试图去找，可是人群开始流动起来，每个人都匆匆掠过，他哪里还找得到人？
沈景明不死心地再看了两眼，知道队伍都出了出口才收回视线，摸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喂，帮我查一下，纪一轻是不是到这边来了。要是真的在，第一时间通知我，把他情况告诉我。”沈景明迅速地下达了命令，看着皮皮因为兴奋而微微发红的脸颊，不由得摸了摸皮皮软软的头发。
纪一轻，如果你真的回来了，你会不会过来看我们？
你会不会，再给我一次机会？
“爸爸，我们快点去迪士尼吧！早一点回来，皮皮会去找我们的！”皮皮提议道，“今天爷爷可以和纪纪下棋，可是明天爷爷就不在家了！纪纪肯定很无聊。”
“好。”
沈景明笑了，帮皮皮背好小书包。
“那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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