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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亏欠

作者:半卷湘帘字数:1682更新:2024-04-24 04:50

丽娘无心饮茶。

闺中读书时节,她读过一篇《枕中记》,有个书生在邯郸一家客店睡觉,梦里经历了一场大富贵,甚是满足,书生睡前店家正煮着小米饭,醒来却见店家的小米饭尚未煮熟。

丽娘当时还觉得好笑,这书生享尽心心念念的富贵,却只是短短一梦,而今,她也成了做梦的人:

前尘往事在这三仙宝鉴中再经历一遍,也只是一盏热茶尚未放凉的时间。

想起这一世,她趁父亲母亲外出,无人拘管,独自游家里的后花园,满园姹紫嫣红,让她想到自己,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待要趁芳华正好,寻个意中人,也无从寻起,只剩下幽闺自怜。

却原来,心心念念的人间至情,她前世已经拥有,梅花仙子与孤竹君,是彼此心悦,只可惜同心未结……

“姐姐!姐姐!”丽娘正胡思乱想着,被青衣少女打断,“姐姐既然知道了身世,今后有何打算?”

“我?我如今是个鬼,还能做什么呢?自然和别的鬼一样,听凭阎君发落,投胎去。”

“若是这样简单,姐姐离魂之后,就该走五云洞,过鬼门关,到十王殿去。既然来这三仙楼,想必上天另有安排。”

“另有安排?”

“姐姐忘了?刚才宝鉴中,太白仙尊说过,姐姐与那姓柳的,有三世姻缘,前一世你欠他一命,这一世你梦见他后郁郁而死,还他一命,这第三世,想必要团圆了。”

三世姻缘?

庚星案头一纸书,

草木纷纷误仙途。

但是相思莫相负,

牡丹亭上三生路。

翻翻《梅花仙子》的命运册上,的确有这样的话。

丽娘恍然:“多谢姐姐点醒我。刚才丽娘还犹疑不定,这一世我死得尴尬,被世人传说想男人想死的,以致父母名声受损。这十六年,我享尽做人女儿的福分,不但不能报答万一,反而连累了父母一世清名,实在悔愧莫及……我来三仙楼,原是要讨个公道,洗清污名。”

“姐姐不打算照着戏本子《牡丹亭》的故事,魂游阳世,再与那柳书生相恋吗?”

“欠他一命,还他一命,已然了债,还去恋他做什么?倒是父母,养我护我十六年,寸恩未报,不好撇了他们投胎去,须得用心筹划。”

“既如此,我愿意陪姐姐去望乡台。”

“望乡台?”

“嗯,姐姐两手空空,定是还没拿到路引,咱们得先去望乡台看看。”

“路引?”

“这路引是鬼魂在阴间通行的凭证,一般来说,一个人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就会去城隍庙请个路引,若是死得突然,来不及请路引,须得阳世亲属去城隍庙请了,再烧化给他。”

“那……我没有路引,去了望乡台就能有吗?”

“姐姐随我去了便知,快走吧。”

“多谢惠意,只是姐姐走了,若再有流亡的孤魂野鬼,迷了路,找不见姐姐,岂不误了姐姐的差事?”

“我的差事?”

“姐姐不是这三仙楼的主人吗?”

“主人?”青衣少女连连摆手,“不不,我也只是个孤鬼,不知该往哪里去,就先在这三仙楼敷衍着。”

“原来姐姐同我一样,是问路的。只不知这三仙楼的楼主是哪个。”

“没有楼主。”青衣少女笑了,“自从我来到这里,那些柜橱里的命运册子我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司南把玩了几百遭,就连上门问路的孤魂野鬼,我也指引了上千个,这么些年,从没见过三仙楼的主人,想是这楼没有主人。”

“既如此,有劳姐姐带路。”

“带路可以,我有个条件。”青衣少女神秘一笑。

“是什么?”

“咱们就别姐姐来、姐姐去,虽是尊称,到底磨牙。不如我们互称闺名如何?”

“呀,这样有违礼法……”丽娘正要说教,见青衣少女又俏皮地翻白眼,想起前话,不禁心头一松,“对哦,我现在是鬼。那,杜丽娘多多拜上姐姐,姐姐叫我丽娘即可。请姐姐芳名。”

“叫我翠微。”

丽娘一怔。

暮从碧山下,

山月随人归。

却顾所来径,

苍苍横翠微。

丽娘想起来,前一世她还是梅花仙子,那天傍晚,她送孤竹君回竹坞,后只身返回梅岭。

才走不远,天色渐暗,晚霞尚存,她不知怎的,心里一阵慌,像是有什么要紧事物给落了。

怅惘之间,回望竹坞,远远地,只见满坞湘竹上返照着薄薄霞光,一片青绿,却被覆无限温柔,而远山苍翠,一切都是正好年华。

然后,她心里踏实了,戴着月光,安安心心直走回梅岭。

那时,她不知自己为何心慌,现在她知道了。

“怎么?不带个姐姐叫不出口吗?那,我许你叫我……翠微姐姐好了!”

翠微打断了丽娘思绪。

丽娘一笑:“翠微。”

“嗯,这不就好了?!丽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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