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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作者:它在烧字数:4853更新:2023-09-01 07:17

便利店门口每当有客人进来就会响起的“噔噔噔”的背景音乐,“叮”一声,微波炉里飘出三明治温热的味道,一个小学生站在仲居瑞旁边,磨磨蹭蹭地挑酸奶,被他妈一把拽走,用方言催他动作快点,补习班要迟到了。

裴煦用寒暄的语气问:“怎么这么巧?你也在这里?”

仲居瑞说:“来这买瓶水。”

裴煦心想,仲居瑞学会偷换概念了。不回答为什么在这个便利店,只回答为什么在便利店。他干笑两声,说:“那再见了,咱们有空再聚。”

仲居瑞一眼看到他另一只手上有一盒创可贴,下巴远远一点,问:“你磕碰了?”

“没有,给朋友买的。”

仲居瑞在裴煦前一个结账,对这个“朋友”很是介意,刚要张嘴,店员问他有没有会员卡,打断了他本来能自然而然追问的话,这么几秒的停顿后,再起一个话头就有些刻意了。他拿着小票,走到门口的垃圾桶边丢掉,隔着玻璃门,目光漫无边际地扫视,见缝插针停顿在裴煦脸上。

裴煦好像没什么变化。没有胖也没有瘦,没有晒黑也没有更白,可能染发了,但是染的颜色不是很夸张,日光灯下看不出来,这会走到户外自然光下,才看出仿佛是深栗色。

裴煦简直是硬着头皮往外走的。

他觉得仲居瑞可能在看自己,又觉得也许自作多情了,因为他走到门口的时候,仲居瑞面无表情地看着便利店某个虚无缥缈的点,好像刚刚只是因为等他结账才随便看他两眼。

尴尬。

裴煦如芒在背。

他们面面相觑了两秒钟,裴煦攒出一张笑脸,试图告别:“那…我们有机会再聚。”

“你现在在A市工作吗?”仲居瑞问,“周末也许…”

裴煦生怕仲居瑞再约,立刻打断说:“不是,我在外地,这两天休年假回来看看,马上就走了。”

仲居瑞点点头,拧开矿泉水瓶,说:“哦,既然这样,那就今天聚聚吧。”

“我还有点事儿…让你等着也不太好…”裴煦摇一摇手上的创可贴,装出很为难的表情,希望仲居瑞有点眼力见,然而这货却像看不懂他言下之意似的,很客气地说:“没关系,我今天不上班,一直有空,可以等你。”喝了口水又说,“你会很为难吗?怎么也算…校友重逢,聊聊天不算什么吧?”

裴煦拧着眉头看仲居瑞,试图从这张脸皮下挖出点什么,但是这两年仲居瑞的脸皮大概变厚了,他什么也没看出来。他还没有从遇见仲居瑞的巨大的情绪波谷里走出来,现在大脑宕机,没办法立刻武装出一个不要脸的浪子形象。

他有点迟疑地往酒店走,跟仲居瑞说:“那你等等我。”

裴煦一进宾馆旋转门就看到陈嘉锐趴在前台,他示意仲居瑞到大堂找个沙发坐会,自己径直走过去。

“你的创可贴。”裴煦心里乱糟糟的,语气也不太愉快。

陈嘉锐连声道谢,说:“那我微信发红包给你。”

“不用了,没多少钱。”裴煦说完站在一边,心里盘算着待会跟仲居瑞怎么开场,聊什么,一时便没有挪动脚步。但是他脑子实在太乱了,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因为昨晚的干红混着啤酒果酒喝,使他这会还在醉梦里。

仲居瑞往沙发靠近了几步,远远看见裴煦并不是上电梯,而是直奔前台的一个年轻男人,脚步一拐,也往前台去了。

离他们七八步的时候,他听见前台说:“房间里的软饮和安全套是另外收费的,您还需要支付一百二十一,请问现金还是信用卡?”仲居瑞瞳孔陡然放大了,他愣在原地,又僵硬地往回走了几步。

裴煦没有注意到后背仲居瑞靠近,他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打量陈嘉锐,说:“哦吼?”

陈嘉锐面不改色道:“怎么,你长这么大没见过安全套啊?”他低头摸电脑包,不知道从哪个夹层掏出一个盒装,拍到裴煦手上,“瞧你这没见识的样,这两个送你,谢谢你刚刚跑腿。”

裴煦忽然很后悔为什么送完创可贴没有立即离开,反而傻站着跟这个二比说话。

陈嘉锐龙飞凤舞地在账单上签字,看见裴煦纠结的表情,说:“你总不至于还要我教你怎么用吧?”

裴煦很无语地说:“你到底什么工作,合不合法啊?”

陈嘉锐一手扶着行李箱,一手揽着他肩膀转身说:“特别合法。你快收起来吧,捏在手上干什么?”他说完一抬头,看见眼前站着的也是一个熟面孔,忍不住“诶”一声。裴煦闻声抬头,仲居瑞站在不远处看手机,抬头看他们一眼,目光扫过他手上,又飘回手机屏幕。

裴煦很糟心地把手上的盒装塞回陈嘉锐的电脑包。

陈嘉锐说:“诶,我看你好眼熟,你是我什么客户吗?太抱歉了,我有点想不起来。”

仲居瑞抬起头,有点不耐烦地说:“你记错了,我不记得你。”

裴煦打圆场道:“见过的,几年前在医院一个病房。”

陈嘉锐“哦哦”两声,显然也想起来了,寒暄道:“你外婆还好吗?”

仲居瑞含糊地嗯一声。陈嘉锐见他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样子,也有点莫名,恰好他叫的车到了,司机打电话给他,便连忙拖着箱子走了。

大厅里跟柱子似的干站着的只剩两人。

裴煦耸耸肩,有点破罐破摔地问:“你还想谈谈吗?”

仲居瑞冷笑一声,说:“我有病吗,非要跟你谈。”

——这熟悉的句式。

裴煦忽然笑起来。脸变得比天还快的仲居瑞,总是嘴硬的仲居瑞。他有什么好怕的呢,仲居瑞还是那个仲居瑞。

他说:“那我要跟你聊聊行吗?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

于是还是吃的冰淇淋。

仲居瑞这次没有问你吃了不会胃痛吗,裴煦也没有看他脸色。他点了一个大份雪冰,铺上了满满的芒果,自顾自吃着。

仲居瑞的脸色不太好,仿佛失去了谈话的欲望。期待被打碎了,他只觉得自己有病,丢脸,自作多情。

“婆婆呢?一个人在家吗?周末你不陪她?”裴煦问。

“去世了。”

裴煦“啊”一声,他忽然有些不明白了,那些寄出去的东西不都有人收了吗?他有一次打电话问派送的快递员,对方说是一个老太太签收的。他以为那是婆婆。

仲居瑞呼吸平和,说:“在我大四寒假的时候。”

裴煦愣住了,他说:“我不…你为什么没跟我说…”

仲居瑞颓然地看着杯子里的气泡,说:“我打过电话给你,你从来没有回…后来,我想你大概是不想跟我联系,所以也没有再打扰。”停顿了一会,他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故作轻松道,“我其实不是那种死抓着不放的人,今天也只是因为偶然遇到,才叙叙旧罢了。”

裴煦放下勺子,说:“我没有接到过你的电话。并不是找借口…你可以怪我,但我还是想说清楚这点。”

仲居瑞鼻腔里哼一声:“我给你打了不下一百通电话,你敢收一个都没看到吗?你但凡看到了,也该回个电话。”

“我只收到了你的一次视频通话记录和两条微信消息。”裴煦坦承道。他脑子迅速运转,手无意识地把通话记录往前翻。两年前已经是太久以前了,他怎么翻都翻不到,等翻到最前面,他忽然想到自己换过一次手机,通话记录早就没有了。但是他万分确定,他从来没有收到过这样的来电提示。

那时候他说要冷静一下,跑去禅院。分手大概是想分手,但多半是少年冲动,脑子不清醒的决定。没两天他就后悔了。

看着不合适,相处有点憋屈,但是太喜欢了。他想,他为什么要考虑仲居瑞高不高兴呢,就是考虑太多才坏事。他舍不得仲居瑞,还是想屁颠屁颠地回到他身边。

他有许多需要想清楚的事,比如,如何接受一个普普通通不是英雄无能为力的自己,如何面对因为自己一意孤行可能受伤害的家里人。家里人不需要英雄,家里人只要他好好的。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在禅院手抄金刚经,那是给婆婆写的,没写完,没开光,他不想半途而废。

雪姐因为年前奔波,精神压力太大被流感击中发高烧,一直打点滴,裴寒在医院陪着,直到除夕才去接他。裴煦走的时候没带手机,兵荒马乱的时候也就没人记得去他房间给他的手机充上电,他的手机早就断电关机。裴煦坐在充电插头旁边只能打电话给仲居瑞。手机的电量终于勉强能开机,两条之前发的微信也因为连上网出现在浮窗。

一个提醒仲居瑞试图与他视频通话并取消。

一条是“算了,你好样的”。

一条是“我恨死你了,你最好永远别出现”。

仲居瑞因为情急,优先拨打电话,但是他不知道裴煦的手机办理的套餐并没有短信通知关机时未接来电的功能,因此他打出去的所有电话在这手机关机期间都石沉大海,等裴煦重新开机时,通话记录一片风平浪静。裴煦永远都不知道有人给他打过130多通电话。他唯一收到的是仲居瑞的微信,那个并没有受关机影响,明明白白提醒他,仲居瑞非常恨他,并且永远不想看见他。

他想,也许是自己贸然分手伤害到了仲居瑞。他觉得这是气话,但他没底气去验证。他一共就收到了这么几条消息,他解读来,解读去,觉得自己真是又任性又糟糕。

世事混沌,一塌糊涂,谁分得清那些遗憾里,几斤几两是甲造成的,几斤几两是乙造成的呢?甚至连聊这些都没有什么用。时过境迁,这些解释也很苍白。

仲居瑞看见阳光下有浮尘飞舞,丧失了吃完冰淇淋的胃口,恨来恨去,是该很裴煦手机关机,还是该恨功能残缺的手机运营商呢?没有谁是预见到婆婆那一天要走,没有谁真心想造成这些遗憾。他那时候那么气裴煦,其实并不是真的气裴煦没有接电话,他气的是自己,他知道婆婆也并不是非要见裴煦,也只是在担心他而已。因为担心他木讷,处理不好感情,才想着替他说一说,归根结底,婆婆只是爱他,让婆婆一直担心的是他。

老太太临终的遗憾从来不是没跟裴煦打电话,而是无法确认外孙的幸福。

仲居瑞听到婆婆交代镯子的时候就在想,老太太什么时候知道的呢,也许带女朋友回家时她就知道了,为了成全自己的孝心才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这老太太一直这样,就像曾经为了成全他的孝心勉强去治疗。如果他早早坦诚…但也没有如果了。

仲居瑞一直沉默着。

裴煦坐在他对面,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不想一早上跟前男友在这里搞这些苦情戏码,于是真的像个校友那样问起仲居瑞的近况。

“就那样吧。就是你知道的那个offer,我这两年没有跳槽。你呢?”

裴煦故意哈哈笑,说:“我?我快失业了,不提也罢。”

仲居瑞想到那个跟裴煦在前台说话的年轻男人——他已经不记得陈嘉锐这个人了,虽然有裴煦提醒,脑子里还是没清理出什么印象——他们昨晚一起住在这,裴煦给他买创可贴,两个人又拉拉扯扯交换计生用品,关系简直不言而喻。

仲居瑞心痛地不行。

他艰难地让自己专注于吃东西,不要失态。

他的声线平稳,笑容真挚,只是融化的冰淇淋球。他说:“我今天还有点工作先走了,你要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联系我,我…的联系方式并没有变。”

裴煦看着仲居瑞走出去,很快消失在视线里。他撑着下巴,收敛起假笑得发酸的肌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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