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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心术

作者:云川漫步字数:5001更新:2023-12-01 00:04

“怎么,看到我很失望?不是你渊哥?”

季蕴心提着个箱子,调侃道。

“我……没有,您怎么来了?”

元学谦脸红了,他还跪着呢。

季蕴心没有回答,反而道:“看见是我,还不起来?怎么,等着我扶你呢?”

元学谦哪儿好意思让他扶,他慌忙站起来,垂手立在一旁。

季蕴心看他一副害羞的蠢样子,眉毛一挑,颇有耐性地说道:“开门。我可没有坎渊家的钥匙。”

“啊,对不起……”

元学谦这才愣愣地打开了房门。

“你有门禁,还不进去,跪门口做什么?苦肉计啊?”季蕴心抬眼淡淡瞥了他一眼,不等回复便进了门,随口又问道,“你房间是哪个啊?”

“我……”

见少年面露难色,季蕴心反问:“怎么,钟坎渊没让你留宿啊?还是你拒绝了?”

元学谦的头,低得更深:“我,没……”

季蕴心面露不悦:“你怎么回事?对着我也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对不起,我……”

季蕴心前前后后帮了他许多事,元学谦心里对他颇有感激,如今在这样的情境下见面,他颇有几分自惭形秽的意味——季蕴心还是那个蕴心哥,可他却不是当初的那个小元了。骤然一见面,元学谦有千般话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季蕴心不理他,径直打开了右手第一间房间;只见那是一间卧室,收拾得干净整洁,枕头被褥一应俱全,床铺上放着一套叠整齐的家居服。

“我猜就是这间,”季蕴心一声冷哼,拿起那套家居服,手一招,“过来!把衣服换了趴床上去,我给你上药。”

“啊?”

什……什么?!上药?

他敬重的长辈,居然如此理所应当地跟他说要给他上药?

元学谦脸红透了,站在原地像被钉住了一般。

季蕴心定定地看着他:“小元,就你这脾气,在坎渊手上死一百回都是轻的。”

他的语气让人分不清他是一句调侃还是责怪。

他说完主动走过去,替人撩起衣袍来,他一边像照顾小孩子一样替他穿家居服,一边说道:“你看,这套衣服是照着你的尺寸买的,而且刚洗完叠好。”

他替少年换好上衣,眼睛一抬:“这是什么意思,你自己都不知道?”

季蕴心依然是温和的样子,语气里却徒然添上一股压迫感。

“我……”

元学谦愣住。

季蕴心不难为他,换了话题说道:“裤子先不用穿,趴床上去。”

脚心和大腿上挨得不重,即使没上药,印子也消了大半,唯有臀上,还青紫一片,季蕴心着手轻轻按了按,问道:“你用的什么药?”

“……吃了点止疼药。”

“外伤药呢?一点没用?”没有得到回复就是默认,季蕴心笑了笑,“行啊,挺能忍的。难怪把自己折腾发烧了。”

“您怎么知道……”

您怎么知道我发烧了?

季蕴心没有回答,他只是意味深长地说:“我知道,就意味着不仅我一个人知道。”

少年在医院是刷的卡,要查到,不难。

他不露声色地拿出一张卡,放在床前:“这卡你收着,里面的钱算我借你的。将来你出息了,连本带利还给我。”

“不——”元学谦挣扎起来,“这怎么行?”

“别,你跟在坎渊身边,用钱的地方多,别跟我客气。”

元学谦急了,他一下子撑起来:“不行,我……我怎么能收您的钱?”

季蕴心看着小孩,正色道:“元学谦,难怪坎渊发你脾气。”

“这事,说的刻薄一些,叫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不是你想拒就能拒绝得了的。说的亲昵一些,我是你的长辈,你喊我一声‘哥’,你跟旁人客气也就罢了,跟我还客气,这不叫懂礼数,这是妄自托大。”

“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你肯定想着,钟坎渊打完你后把你扔在庐大不管,这会儿又让人过来,又是上药又是送钱的,打一巴掌给颗枣,谁稀罕啊?小元,我劝你一句,你既是决定了跟坎渊,就别想那些不该想的事。他宠着你的时候,就好好收着;他收拾你的时候,就好好受着,就这么简单。”

元学谦纠结着:“师父他……”

季蕴心已经从随身箱子里拿出他的瓶瓶罐罐,一一整齐摆到床头柜上,拧了盖子给人臀上上药,闻言一皱眉:“你叫他什么?”

“师父,”元学谦说道,“渊哥他……认我作的徒弟。”

季蕴心把乳液挤在手上的动作一滞,淡淡道:“那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他接着给元学谦上药,一边说道:“这事得从多年前说起。当年,黑阁还没有成立,北庐圈子多是靠一个个调教师自己拉扯的小圈子共同组成的,这里面有四位响当当的大调教师并称‘北庐四少’。”

“你现在听起来,可能会觉得这个头衔中二又可笑。可那时候,我们不过都是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这四个人分别是我、安娜、秉寒和钟坎渊。我和安娜收的是女奴;秉寒和坎渊收的是男奴。但这四个人里,只有钟坎渊一个人未用圈名,也只有钟坎渊一个人,没有亲自收过学生弟子。纵使钟坎渊现在做了投资人,提携着一堆后辈,与他投的项目创始人都是亦师亦父的关系,也从未谈及过师徒关系。就是他最喜欢的古旸,也是要他随众人一起,喊的‘渊哥’。你只知道钟坎渊是大名鼎鼎的调教师,但你不知道,钟坎渊在游戏室外极少打人。所以——你不明白‘师徒’二字在坎渊心中的分量。”

看来男人说他在日常生活里非常讨厌发火,也不喜欢惩罚人,是认真的。

但是元学谦没说话。

他想,纵使有师徒的名分,可那人做的又哪里是一个师父应做的事?

季蕴心笑笑接着说:“你心里委屈。看这伤我就能知道,你定是觉得自己很苦。”

元学谦咬了咬唇:“可是……他说我说得太难听了。”

对着季蕴心,他总是有一种莫名的亲近。季蕴心的好,不同于秦子良的善良,是一个长辈对小辈的关怀。因此,元学谦觉得,在他面前要比在钟坎渊面前自在的多,他也更敢表达他内心的想法。

季蕴心说道:“如果当初是九盈投了你,九盈的合伙人把你叫去训话,你敢不敢跟他顶撞?你敢不敢生出‘大不了我就翻脸走人’的念头来?若是九盈的合伙人要收你做入室弟子,你会不会非但不感恩戴德还苦着脸叫屈?创业项目多如牛毛,大投资公司就那么几家,说一句刻薄的话,得罪了奕盛或者九盈,想封杀你都易如反掌。可为什么换成钟坎渊,你就敢跟他怄气,敢跟他当面争吵,敢在这儿叫屈了呢?”

或许是他态度谦和,元学谦大着胆子反问:“不是我叫屈。您也有自己的徒弟吗?您也会殴打他们吗?”

季蕴心答道:“有啊。我当然有。不仅有,在他们犯错的时候,我同样会惩戒他们。而且,这不叫殴打,叫家法。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入了我的门,就得受我的规矩;不接受也得接受,没什么道理可辩的。”

“是不是没想到我也挺霸道的?”季蕴心见他不说话,调侃道,“我不当你是自己弟子,没有对你摆老师的架子,你自然觉得我平易近人。觉得钟坎渊谦和礼貌的,也大有人在。我跟你说个故事吧。”

“我当年,收过一位我很喜欢的女学生,因她一身锐气、桀骜不驯,我收的时候,要她行的主人礼。不是‘主奴’的‘主’,是‘主仆’的‘主’,是真签了学徒的卖身契给我,要她跟在我身边随时侍奉着。我做事的时候,必须手持诫训在一旁跪着侍奉。我若是饮茶,她便得端着紫砂壶在旁跪侍加水;我若是饮食,她须得立在身后候着,待我用完才可用食;我若是洗脚,她便得端着铜盆替我试好水温,结束时再擦干修理指甲。就这样,硬是锉掉了她一身锐气。你觉得自己苦,可你想想,钟坎渊起码没要求你这样侍奉他吧?”

元学谦的身子狠狠一僵。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大概想,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不是圈内人,接受不了我们圈那一套古板的老黄历。所以,他们能做的事,你做不到,很正常。可我若是告诉你——那位女学生和我一样,是调教师呢?那个人就是安娜。她不仅是调教师,而且在当时作为少有的女性调教师,比我名号还要响亮。这北庐城圈内见面戴面具的习惯,便是从她开始兴起的。我知道你自尊心强,但你觉得你比她,谁更骄傲?”

季蕴心没有说的是,他和安娜最后的结局,是分手,更准确的说,是他们从师徒变成情人以后、安娜单方面甩了他——安娜撂下一句“你喜欢的不是我,是一只听话的玩偶”,然后毅然切断所有联系,远赴美国留学深造。亦或者,在季蕴心心里,安娜从来都是属于他的,不管过去、现在还是将来,因此,他不认为这算是分手。

调教师总是自负的,这自负伤人伤己。季蕴心是如此,安娜是如此,钟坎渊亦是如此。可季蕴心深谙语言的艺术,更何况,这两位一个是他兄弟、一个是他看重的小辈,他必得劝和不劝离。

“我不明白,”元学谦固执地说道,对着季蕴心,他没有那么强的恐惧,反而敢于说出他心里的话,“我不明白,这到底是在收徒弟,还是养奴才?”

季蕴心意味深长地说道:“你不明白,是一件好事,却也是一件苦事。”

“元学谦,你心里没有敬畏。这事谁也帮不了你,我也不行。”

“在暴风雪里奔跑前行的犬只,须要有独立判断方向的睿智与勇气,却永远不能忘记自己的缰绳是牵在主人手里。任何关系的第一步,一定是信任,你要学会相信钟坎渊。”

“如果他错了呢?”

季蕴心正色道:“他是你师父。他永远不会错。”

“封建……”

元学谦小声地抗议。

季蕴心朗声大笑:“小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脾气,你要去琢磨他们的脾气。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这不是世故,是你应尽的礼数。坎渊不喜欢解释。而我喜欢把事情掰成瓣、揉碎了,一点点说给小辈们听。因此你就不可能指望你师父像我这样,坐在你床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你掰扯清楚。你是做小辈的,你不可能指望钟坎渊去改变,你只能改变你自己,让自己更能适应你师父的风格。这才是对你自己最有利的事情。”

“你也不必跟坎渊客气。他是你师父,他教你理所应当。你有什么难处、疑处都可以请教他,也应当请教他。没有恩就没有威,只有你向他讨过恩典,才会从心底敬服他。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告诉你,他给你药、给你钱、给你住处,你接下就是了。”

元学谦不说话了。

季蕴心知道,他这是松动了,只是一时半会儿还很难接受,便善解人意道:“接下来这一轮药有点疼,你咬牙忍一下。”

季蕴心于是不再说话,只是换了新药又涂过一轮。他看着元学谦,就像看到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女孩当面质问他“你明明就是错了,凭什么我还要听你的”。可惜,无尽的磨合终究让爱情变成折磨。季蕴心面上毫无波澜,心里却不免有些感慨,若是当年,他和安娜之间也能有一个“旁观者”,恐怕不至于走到决绝尽头。

这一轮药上完,元学谦才轻声问道:“可我不知道要怎么做?”

季蕴心在心底无声地笑了。

小孩子到底是单纯的。他知道,元学谦开始顺着他的思路走了,至少是暂时的。

他在心底叹道,坎渊啊,当局者迷,我再替你添一把火。他说道:“小元,有些话我本不该跟你说,但是今天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不如跟你点透了。每一位调教师的脾气千差万别,但总逃不开三个字——‘侍奉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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