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学谦后来,在一家水果摊前过的夜。
那家水果虽然铺子关门了,可门口地上铺着硬纸板箱,是用来装水果的纸板箱被压扁了铺在地上;摊位于街道转角处,正好多一面墙挡风。元学谦臀上有伤,不能坐,便背对街道、侧卧在纸板箱上、蜷缩在地上,又找来两块稍干净些的纸板遮着身子,虽然起不到任何保暖作用,却可以稍微让背后的寒风不直接吹到身上。
“呜——”
元学谦刚闭上眼睛,传来一声呜咽,他重新睁开眼,只见一只灰棕的流浪狗站在他面前呜咽,好似是在说他抢了它的地盘。
你也无家可归吗?元学谦叹道,也是只可怜的小狗。他往旁边挪了挪,在纸板上腾出一小块空地来,伸手把小狗抱进怀里,一人一犬依偎在一起,相互取暖。
到了这个境地,他仍是掂量过的:一来,他身上只有十二元钱,不用担心被抢;二来,他是男生,也没有失节的风险。因此,露宿街头,倒没什么安全隐患,只是苦了些。没有任何御寒的被褥,元学谦因着身后的伤、不敢过于蜷缩,身子保暖性极差,几乎是只要一睡着就会被冻醒。幸好有那只狗,挡在他肚子前面,否则这一夜过去,恐怕要被冻坏了。
他半梦半醒地苦熬了一个晚上,次日清晨五点多,天刚蒙蒙亮,扫地的环卫工人便开始上班,紧接着晨练的老人早早地骑着自行车上了街道。元学谦再不讲究,也无法当着着许多人的面,继续在地上躺下去。他于是撑着身子企图站起来。冻了一夜,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僵成团状,肩膀、手臂、大腿,都不像是他自己的,更何况身后的伤了。他挣扎了好几次,也没能从地上起来。
忽然,一只有力的手臂拉住他的胳膊把他一把拽了起来!
元学谦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有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心里滋长,他几乎是克制不住地、满怀希冀地转身,却对上一张红彤彤的脸——那是一位环卫大娘。
大娘身材很壮实,因此可以一把就把他拉起来,脸上却挂着慈爱的笑容,元学谦长得显小,环卫大娘还以为他只是个高中生,便说道:“这么俊的娃娃,怎么睡在路边?跟家里吵架了,离家出走了吧?”
元学谦的心骤然失望,这不是他渴望见到的那个人。他鼻子一酸,低下头要掉下泪来。
“好了好了,怎么要哭了呢?我儿子也跟你差不多大,成天跟家里闹别扭。小娃娃,别难过,有什么难处好好回去跟你爹娘说啊。这大冷天的,冻坏了怎么办?”
“谢谢阿姨……”
元学谦哽咽了。
被亲近的人冷落的时候,陌生人的一丁点好,都要人受不了。
他再三谢过大娘,便一瘸一拐地去乘公交车,一路站回了他的工作室。
他此刻无比庆幸,当初因为寝室晚上熄灯断电,他在外租了一间小工作室以供自己通宵赶项目;否则,此刻他带着一身伤,真不知该回到哪里去。他租的工作室,除了外面办公的地方,里面还有一个小房间,有一张床和卫生间。元学谦通宵赶项目的时候,时常是累了便在后面的床上睡一觉,睡醒了继续赶。
元学谦跌跌撞撞地进了门,直接跪倒在洗手间里。洗手间很小,不过一两个平方,马桶、洗手台和淋浴房全挤在了一起。他进了洗手间,颤抖地把上衣脱下来扔到地上,又褪掉外裤。褪内裤的时候,却是发现经了一晚上的折腾,内裤早已与血迹黏成一片,脱都脱不下来。元学谦拿了块毛巾,用水管里的冷水浸湿了,轻轻覆到身后。可新鲜的伤口,哪里是能碰水的?水一沾上去,便是钻心的疼。少年痛得手一抖,毛巾都掉到地上,泪珠和汗珠登时便钻了出来。眼泪顺着他的面颊一颗颗往下掉,少年的面容却露出一丝狠厉来。他拿了另一块毛巾塞进自己嘴里咬着,直接抽过莲蓬头打开水流,对着自己身后就冲过去!
唔——!!
水轻轻湿润尚且痛得厉害,何况直接浇上去?!
元学谦痛得上半身瘫软到了马桶盖上,却是把一双颤抖不停的手背到身后,一手毫不动摇地浇着水,另一手扯着自己的内裤,缓慢却坚决地往下撕!
待到终于全部撕下的时候,元学谦一把甩掉莲蓬头,吐出口里的毛巾,痛得伏在马桶盖失声大哭。
可哭够了,他还得自己擦干净身子,自己一步一步挪到床上趴着。
他必须自己扛住自己,没有委屈的权利。
钟坎渊再没有给元学谦发过一条信息、打过一个电话,就好像元学谦此人已经从他的世界里被除名了一般。
元学谦也没有再主动找他,他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整整一天,直到周三的零点过十分,元学谦被钟坎渊的电话吵醒,接起来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质问:“你今天的惩罚为什么不完成?!”
少年略微从床上撑起身子,有气无力地回复道:“我发烧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挨了打又冻了一宿、什么药都没上,竟然温度还是正常,不由苦笑自己的身体真是结实。
钟坎渊丝毫没有因为这个答案而给什么宽恕:“生病不知道向我请假?!想不来就不来,你当我这儿是旅店?”
元学谦眼眶一下子就酸了,他咬着牙回道:“对不起,我明天双倍补上,可以吗?”
钟坎渊直接开训:“没必要。让你做的事自己都不知道上心,你还来干什么?做给我看吗?!你不用再来了!”
他说完不等回复就挂断电话。
元学谦的脑袋砸进枕头里,眼泪无声地涌出,湿润进枕头,了无痕迹。
果然是不该奢求啊。
冷漠比挨打更难熬。那晚的折腾几乎耗了他全部精力,他不知道冷淡的处刑什么时候结束,更何况元学谦身上还带着伤,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折磨让他精疲力竭。
他自是没有气力爬起来去药店买药,只是胡乱从抽屉里拿了止疼药出来吃着——他的住处几乎什么药都没有,就连这止疼药,还是因为之前他熬夜熬的太狠,买来治头疼才会留下的。
他臀上破了皮,因此趴在床上的时候都把被子避开了臀部,屁股露在外面睡了整整一天,已经冻得发凉了。元学谦把手背到身后,轻轻地按了按肿胀的**,尽管他极力放轻了力道、几乎是摸上去的,也还是疼得他一哆嗦。他咬着牙摸了摸伤处,确认每一块伤口都结上痂,才小心翼翼地把整个身子都缩进被子里,继续睡去了。
次日,元学谦自然也没有去钟坎渊家完成他的每日惩罚,他伤重得连下床进食的欲望都没有,更遑论要他乘一个多小时的公交去钟坎渊家完成惩罚了。
因此,当钟坎渊周三晚上到回到家里查看进出记录,发现元学谦真的一次也没来过后,他本来就强压着火气一下子到达顶点。他还从未见识过如此不懂事的小辈!
钟坎渊什么也没说、没做,直接去了黑阁。他没有找卢卡,而是让季蕴心给安排了一个能接受重度调教、口风又紧的小奴,做了一笔金钱交易,狠狠发泄了一通。
周四一早,元学谦真的发烧了。
趴在床上连续昏睡了五十多个小时,只在间隙吃止疼药的时候喝过一点点水,一口食物都没有吃,就那样昏昏沉沉地从白昼睡到夜晚再睡到白昼,少年再醒来时,额头已然烫得吓人。
这时候,纵使他再想硬撑着,也是不敢撑了。
元学谦翻遍抽屉,只有八十元钱。他和家里吵了架,这时候自然不可能再伸手向家里要钱。他想起前段时间,帮朋友的忙,办过一张银行的信用卡,给了两千元的额度。他于是揣上卡,裹上厚外套,胡乱吃了两片止疼药,撑着身子去了附近的卫生院。
到了卫生院,又是一通折腾,挂号、排队、验血,他拖着疲惫的身子楼上楼下地跑。他臀上有伤,不敢打退烧针,只是让大夫开些退烧药,除此之外,大夫还给他开了一些其他的药并开了盐水,等付款的时候一共五百二十三元钱,他刷的信用卡支付了这笔钱。
真的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元学谦伏在床位上,一边挂水一边想道。他骗医生说,他腰上扭伤,不能坐着,因此付了一笔床位费,趴在床上挂盐水。他现在身上伤着,原本接的家教的活肯定做不了了,又与家里闹翻要不到生活费;他就是不吃不喝,也拿不出这笔钱来,因此吃了退烧药、挂完水,烧暂时被压下去了一些之后,他直接去了钟坎渊的家。
钟坎渊家的地址,是他找季蕴心要来的。
之前钟坎渊说过会给他门禁的权限,元学谦在门口试着按了一下指纹。
滴——门开了。
钟坎渊果然给了他权限,而且没有撤除,元学谦推门进去,却在门口停住了脚步,他思索片刻,重新把门关上,屈膝跪到地垫上。
过了许久,电梯响了。
元学谦低着头,看不清来人的面孔,单凭听着男人的脚步声,他的心,就一点点被揪了起来。
那人停在他面前,淡淡一句:“怎么跪在门口?”
这是……熟悉却意外的声音让元学谦猛然抬起头——季蕴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