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旧
换做几年前的纪一轻，可能会立刻转身就走，不作任何停留，可是现在当着蒋明的面，他不能，他也不想。
这么些日子并不是白过的，纪一轻练就了不动声色，也学会了装模作样。
他站在蒋明身后，微微抬眼，脸上的是公式化的礼貌微笑。
沈景明看到那张熟悉的脸的时候差点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但他却不敢确定——毕竟他几年前看到的纪一轻从来不是西装笔挺的样子，何况眼前这人并不戴眼镜，一双眸子清澈得让人心惊，脸型和发型也不一样。
沈景明不禁上下打量着这个人，试图在他身上找到一点纪一轻的典型特征，可是他根本就想不起来纪一轻到底有些什么特征，他只记得纪一轻的脸很软，总是温温乎乎的很舒服。
纪一轻的思绪飘远了。
“咳咳……沈总？”蒋明轻咳了两声，试图打破这尴尬的沉默，心理有些忐忑——他先前已经和沈景明打好招呼，按理来说这个尴尬的情况是不会出现的啊？难道这两人之前有什么过节？
蒋明何其精明，看着二人的神情心里已有揣测，脸上还是笑得开心：“哎呀，都来了，咱就进去吧。”
就算有什么过节，我想推给你的人，你也得看过再说行不行。蒋明按上纪一轻的肩以示自己对他的支持，沈景明瞥了他们二人一眼，整理好表情，扬扬手里的手机：“不好意思，刚刚急着出去回个电话，你们先坐吧。”
蒋明和纪一轻点头推门进去，沈景明转身接起挂断了的电话：“喂？什么事……”
蒋明和纪一轻在包厢里坐下，蒋明看了纪一轻一眼，他脸上还是那样一副神情，从蒋明第一次见到纪一轻的时候他就是那样一副神情，淡淡的似乎什么也不挂心。这几年过去，纪一轻倒是更加沉稳了，有的时候看着他不变的表情心里反倒有种安心感。
纪一轻感觉到蒋明在看他。这个上司于他更像一个朋友，蒋明一直觉得以他的能力在分部是屈就，这次和沈景明的饭局估计是为了给他引荐，拓宽他的路子。纪一轻从心里接了蒋明的这份好意，可是现在的场面如此尴尬，他也无法把控。
沈景明很快就会意识到他回来了。纪一轻不知道沈景明现在对于自己是一种什么态度，这是一个不可控的因素，当它炸开的时候没人会好过。
纪一轻用手指轻轻敲着骨碟的边沿，有点烦躁，他做惯了有把握的事，现在的情况让他很为难。
服务员进来上水给他们烫碗筷，蒋明看着若有所思的纪一轻还是没忍住开口了：“怎么了？你和沈总之前认识？”
纪一轻扯起一点笑：“算是吧。”合约关系。
“对头？”蒋明试探着问道，但他心里是不太相信的，就算他以前在沈景明手下做过，像纪一轻这样识时务的人绝不会冒风险和沈景明这种高层发生什么冲突。而且，看沈景明的表情也很奇怪。
蒋明自认为自己是个擅长察言观色的人，不过纪一轻的表情他从来就琢磨不透，这个人心里埋了太多东西。
“咔哒”一声，沈景明打完电话进来了，两人同时抬头看他，沈景明脸上是亲切的笑容：“真是不好意思。点菜没有？”
沈景明坐下拿过菜单，三人象征性地说了几句，沈景明做主点了几个菜，又叫了酒。
等菜的空档，沈景明掏出烟来点着了，透过烟雾打量着纪一轻，话却是朝着蒋明说的：“蒋编说是给我介绍个朋友？”
“没错。”
蒋明喝了一口茶，眉头也舒展了几分，直接点明来意，“他可是我手下的得力干将，能力那叫一个杠杠的。”
“哦？”沈景明挑了挑眉毛，盯着半垂下眼睛的纪一轻，“蒋编推荐的人，那肯定是不凡之士了。敢问大名？”
纪一轻抬起眼睛，直视着沈景明的眼睛，轻轻地笑了一下：“任平生。沈总叫小任就行了。”
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
沈景明觉得这个名字有种分外的熟悉感，他看着这个叫任平生的年轻男人，只觉得他像极了纪一轻，越看心理的疑惑越大。
随意谈了几句生意上的事，沈景明就开始有意地把话题往纪一轻身上带：“蒋编和小任是怎么认识的？”
这问题问得正合蒋明心意，他喝了点酒，又喜欢说话，何况纪一轻还是他最看重的手下，当即就给沈景明说了起来。
“那还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具体什么时候我也不太记得。那时候我还是个自由撰稿人。”蒋明眯起眼睛，“那天我在咖啡馆里头坐着呢写稿子，刚好一篇人物专访里面句子我怎么翻也翻不妥当，烦得很。这小子恰好坐我旁边，看得一清二楚的，心里知道不说，走的时候让服务生给带了张纸条。我一看，就是那个味儿！”
蒋明讲到这里满意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腿：“然后我一问他经常来那家店就守着等他，原来他一直在网上做翻译，这么一来就混熟了。后来我去杂志社混了，就把他也拉去了，算算也有那么两三年了。”蒋明说到这里颇有些感慨，摇摇头看着纪一轻，“就是这小子不上进，让他来总部不来，这不是给他牵条线。”
有的时候这种事情放开了说反而比拐弯抹角好，赤裸裸地挑明，人家明白了总比你遮遮掩掩让人家打马虎眼的好。蒋明跌打滚爬这么久，什么时候该直接什么时候该委婉他还是有自己的一套的。
沈景明听到这里也笑，他的确是欠蒋明一个人情，借了总得还的。
“大家都喜欢往大了走，你怎么宁愿窝在小地方？”沈景明问纪一轻，纪一轻低头吃菜：“原因总是有的，小地方未免没有小地方的好处。”
“嗨！他呀，不喜欢来这边，硬是说他和这地方八字不合！”蒋明酒劲有点上来了，搭上纪一轻的肩膀，“谁知道这边是不是有他死对头？”
沈景明的手一颤，茶杯倾倒在了桌面上，茶水迅速在米白色的桌布上洇开。不想来这里？他是为了躲谁？
沈景明盯上了纪一轻，纪一轻也抬起头来直面着他，这次他没再用笑容掩盖，脸上是他一贯的淡漠。
沈景明对这淡漠很熟悉。纪一轻向来保持着这样一种令人舒适的、恰到好处的淡漠——温柔的、体贴的淡漠，对你细致周到，却也把你拒之千里。
他噌地站了起来。
他眼睛有点酸涩。
皮皮说的没错，纪一轻是回来了，他的确是改名换姓地隐藏了起来，他甚至不想回来，如果不是这一次机缘巧合，沈景明觉得自己是找不到他的。
纪一轻。
任平生。
沈景明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以什么身份。
他只是呆呆地看着纪一轻，看着纪一轻脸上露出了然的表情，好像还带点嘲讽。
“沈总？”蒋明一下清醒了，也站起来看着沈景明，又看看纪一轻，完全搞不清现在是个什么局面，“怎么了？Eric?”
“没什么。”纪一轻摆摆手也站起来，“可能我要先走了，稿子我还是老时间发你邮箱。”纪一轻不想留在这个地方，暴露在沈景明赤裸裸的目光下。
“一轻！”沈景明不禁叫了一声，嗓子发哑，“你……不回去看看？以前的……”
“沈总，认错人了？”
纪一轻笑了一声，“何况以前就是以前了，哪里还有什么用呢。”
纪一轻拉开包厢门走了出去，想着这下偷偷去看一眼皮皮和沈老爷子是不行了，沈景明知道他回来了肯定不会轻易罢休的。
至少看他刚刚那个表现是不会。
纪一轻叹了一口气，站到路边伸出手臂挥了挥。
“Tax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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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久没有上来了。得加快进度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