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家宴
蒋明看着纪一轻的样子叹了口气，在心里把沈景明翻来覆去地骂了一遍，拍拍纪一轻的肩膀：“实在不行，哥给你放假，躲过这几天咱就不来这儿了。”
他沈景明再有权力，也就是在这儿，他总不可能每天到分部去蹲守吧？
“可是本来就缺人，我走了你们哪里忙得过来？”纪一轻苦笑着说，“我又不是付秦，整个儿一个出稿机器。”
蒋明听了也笑，寥落的两声，在小房间里显得空落落的。他站起来，手搭上门把：“你别太委屈自个儿了。实在不成，干完这一阵咱哥几个另闯天下！”
纪一轻笑着领他的情，“咔哒”一声门被带上，房间里又暗了下来。
纪一轻低下头，把手撑在并起的膝盖上，额头抵上拳心，听着腕上的表一下一下嘀嘀嗒嗒地走，心里平静而空旷。
沈景明自己也没想到死缠烂打这一招居然真的有效。他一边开车一边瞥旁边坐着的纪一轻两眼，说些话算是寒暄：“这些年还好吗？”
“过得去。”纪一轻没看沈景明，语调也是平平的。
“现在做编辑？我以为你会做翻译呢。”纪一轻笑了一声，“以前你不是经常翻译些资料什么的嘛。”
“机会到了，做什么都行。”纪一轻这话说得颇有些意思，沈景明听在耳里总觉得不太舒服。
“你在W市买房了？”沈景明岔开话题。
“没有，租着。”
“那儿风景不错，气候也好。”沈景明点点头，“能在那边定局也挺好的。”
纪一轻没接话，W市的房价他们两个人都清楚，不是想买就能买的价位。
“一个人，也无所谓。”纪一轻轻描淡写地说，“也不一定就一直在一个地方。”
顿了一顿他又接了一句：“总是会有些改变的。”
一路上这样随随便便地说些零碎的话也就到了沈宅。
房子和院子还是老样子，不过沈老爷子新养了一只小狗，在门口冲着二人叫。
沈景明停好车，纪一轻从车里探出头来，恰好看见沈老爷子拄着拐杖从门口出来。
老爷子的腰板依旧笔直，只是脸上不免添了老态。
沈老爷子看见纪一轻微微一愣，走近了些试探性地问：“小纪？”
声音都有些发抖，带着不确定。
纪一轻看着老爷子没说话，沈景明在他身后关上车门，也没说话。
沈老爷子停顿一下，咳嗽了一声挤出些笑容来：“不好意思，年纪大了，就容易认错人……”
“是我。”纪一轻低声地应了一句。
沈老爷子的话还在喉咙里没来得及说完，他愣愣地看着纪一轻，好像在确认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沈老爷子慢慢地转身过去，拐杖在地上敲出“笃笃”的声响：“进来吧，马上吃饭了。”
沈景明和纪一轻跟了上去。
“皮皮知道没有？”沈老爷子淡淡地问了一句。
沈景明回答道：“他不知道。”
“他在房间里玩积木呢。”沈老爷子说，给了沈景明一个眼色，“把他叫出来吧。”
沈景明心领神会，转道去叫皮皮，纪一轻和沈老爷子一前一后在走廊里走着，都没说话，只有沈老爷子的拐杖一下一下地敲着地面。
走到一个小台阶处沈老爷子不知是没有看见还是没有迈好步子，被台阶绊了一下。纪一轻赶紧上前扶了一把，这一扶只觉得心惊：外表看不太出来，沈老爷子竟然已经清减了这么多。
心头涌起一阵心酸，纪一轻小声说：“老爷子当心。”
沈老爷子站稳了，听见这句话只是一言不发地把纪一轻的手给拂了下去，拐杖点地的声音继续响起，老爷子固执地走在前面。
还没走到餐厅，就有一个小身影炮弹一样地冲了过来：“纪纪！”
纪一轻半蹲下去，迎接了来自皮皮小炮弹的热情，给了他结结实实一个拥抱。
皮皮跌进这样一个略显陌生却无比温柔的怀抱，一向好强的他不知道怎么的觉得委屈，眼睛里酸酸涩涩的盈满了眼泪：“呜……纪纪我好想你……”
纪一轻摸着这个“儿子”的小脑瓜，心里也是思绪万千。当年离开后他最牵挂的就是这个小胖墩儿，梦里也记挂着，担心皮皮没被照顾好了。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明白，皮皮在沈家不可能不被照顾好，只是他心里过不去而已。
欧阳尧曾经叹着气和他说，他就是太念旧。纪一轻那时候正翻看欧阳尧找来的皮皮的近期情况，听见这句刚好浏览完，他点燃了一根烟没接欧阳尧的话。那时候他刚走三个月。
后面纪一轻就不问了，找了份很忙的工作每天被逼成一个陀螺，欧阳尧一开始还提上两句，后面也不再提。
就像这个孩子从未来过他的生命一样。
其实是没用的。再次碰到皮皮的时候纪一轻的所有心理防线都崩塌了——这是他带了三年的孩子，尽管他们之间没有血缘进行联结，情感却深深地刻入彼此的骨血。
皮皮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纪一轻牵着他去洗手间擦脸，皮皮拿着自己的卡通小毛巾在脸上乱糊，纪一轻拿过另一块毛巾再进行二次操作，把小胖脸擦干净，纪一轻有些怜爱地弹了弹皮皮的脸颊站起身来：“好啦，我们去吃饭吧。”
牵上皮皮的手如此自然，就好像他们没有分开过一样，还像之前一样，一大一小，一高一矮，一走一跳地走向餐厅。
“纪纪你去哪里了？”皮皮抬起脸看着有点陌生的纪纪，好像和之前记的不太一样呀。
“有事情呀。”纪一轻含糊地说道。
“那你还走不走了？”皮皮可不管纪一轻之前去干了什么，他关心的只有以后。
纪一轻迟疑了一下，眼神躲闪：“这个……不清楚。”
皮皮还想再问，还好餐厅门就在眼前了，纪一轻赶紧示意皮皮看上菜的阿姨，转移了小屁孩的注意力：“看，皮皮，是你喜欢吃的糖醋排骨！”
小孩儿毕竟还是小孩儿，一下子注意力全被排骨给吸走了，纪一轻趁此机会把皮皮带到他自己的位子坐下，自己也在一边坐下。
应该是不知道纪一轻会来，饭桌上也没有特意安排纪一轻喜欢的菜，都是些平常的家常菜，只是口味比起纪一轻在时清淡了不少。
“菜比较清淡，要是不合胃口让厨房再给做点。”沈老爷子在主位坐下扫了一眼菜色，看向纪一轻的眼神里都是关心。
纪一轻本来也不挑食，再说他也不好意思再麻烦厨娘：“没事，都一样，我不挑的。”
沈景明在旁边听得有些不是滋味儿。
纪一轻拿自己当客人，可他们一家可都不只是把他当作一个客人。
“小纪，最近还好吗？”沈老爷子不怎么吃得下去，吃了两筷子就停了，问纪一轻这些年的情况。
“挺好的。”纪一轻也确实没有欺瞒老人的意思，把这几年的境遇大致讲了讲，虽然不是如何顺利，但终究也是平常称心。
沈老爷子心里的不安消除了不少，笑纹都更加明显了：“那就好了。年轻人是该打拼一番自己的事业的。”
纪一轻的离开对于沈老爷子是一种痛苦也是一种解脱。一方面他为纪一轻终于离开束缚而感到宽慰，一方面他又实在舍不得这个志趣相投的小友。
哎，年纪大了，总是容易感情用事。沈老爷子不无自嘲地想，看着现在坐在那儿的小伙子，干净利落，从容自如，这才是他真正应有的样子。
沈老爷子突然大笑起来，笑得桌子上的人都不明所以。
沈景明看着笑得开怀的老爷子，心里疑惑：“爷爷？”
沈老爷子摆了摆手，笑着站起来拄起他的拐杖就走：“一轻，待会过来和我下盘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