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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无处话凄凉

作者:云川漫步字数:5856更新:2023-12-01 00:04

约莫过了一个多小时,元学谦才做完所有要做的事。今晚,真是一个漫长又难熬的晚上,不过好在,一切都结束了,他忍着疼痛换好了衣服准备离开。

偌大的平层屋子,屋门大都关着,元学谦四下打量了一圈,也不知道钟坎渊在哪一扇门后面。再加上他对男人的畏惧,让他本能地不愿与他打交道。

因此,少年没出息地选择了不告而别,可就在他刚刚打开房门的那一刹那,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干什么?”

钟坎渊几乎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少年身后。

元学谦被他吓了一跳,瑟缩了一下才说道:“我……书房我都收拾干净了,我回学校了。”

“回去?”钟坎渊的脸色当下就不好看了,“你回去干什么?”

他极少把人往自己家里带,以往那些情人或是小奴,若是他肯让人进一次家门都是极大的恩惠,给其添上家门的门锁指纹、许其随意进出更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这也是为什么,钟坎渊家里没有调教室,因为他所有的调教都只在黑阁进行,根本不会把人带来家里。他家里放着工具是因为,他每次去黑阁都是自带工具。

虽说元学谦称不上他的奴,但他钟坎渊都主动开口要他留下了,这小子不知恩谢恩也就罢了,居然不领情、执意要走,热脸贴了冷屁股,钟坎渊的脸色能好看才怪。

“我……我要回去休息。”

元学谦回道。

他根本没读出钟坎渊的意思是要他留下;亦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他根本没想过自己可以留下,钟坎渊是什么人?他元学谦何德何能留宿在钟坎渊家里?!尽管他不曾承认,可对着钟坎渊,他终究是自卑的,那不是他可以轻易企及的人。因此此刻,元学谦的回答也是愣头愣脑的。

钟坎渊不露声色,少年的回答落在他耳朵里是一句拙劣的敷衍,他眼里闪着危险的寒光:“你准备怎么回去?”

他是搭乘男人的车来的这个小区,他的自行车还在学校,在元学谦的消费概念里又没有打车这一项,因此唯一可行的方案便是——“乘公交车……”

钟坎渊反问:“现在几点了?”

他心里是压着火气的,他的意思是:现在几点了,这么晚还有公交车吗?更何况,你带着一身的伤能乘公交车吗?你就这么不愿意留下吗?!不愿意也起码该找个好一点的借口敷衍我!

他的语气太平淡,元学谦全然没听出着背后的意思。相反,实诚的少年真的瞄了一眼时钟,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时钟已经过了十二点。他费力地鞠了一躬:“抱歉耽误您这么久,我先回去了。”

“随你。”

钟坎渊彻底被惹火了,他冷冷吐出这两个字,看都不再看少年一眼,直接转身回了书房。

人要走,他绝没有强留的道理。

元学谦到了单元楼的门口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他不认识路。

他不是北庐本地人,大学四年,元学谦绝大多数的时间都用在学习,做家教、打零工以及他的创业项目上,他极少出去玩耍,再加上他本身就是个路盲;因此对于北庐的地理环境,他可以说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那一年,智能机还没有普及,4G网络的建设也尚在探讨阶段,因此没有什么手机导航软件可以借鉴,人们普遍的城市地理知识仍来自于纸质地图和经验积累。

元学谦来的时候,是搭乘钟坎渊的车来的,那时候他心里紧张得要命,什么都没有留意,迷迷糊糊地就被人带进了家门。此刻他站在钟坎渊家的一楼电梯口,这才意识到自己连这个小区的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元学谦望着四周郁郁葱葱的树木,心里一阵绝望,他拖着一身的伤,却连小区门在哪里都不知道。

元学谦一瘸一拐地走在小区的路上,滨澜一号超高的绿化率让整个小区看起来郁郁葱葱全是树木,也特别容易迷路。元学谦忍着伤痛在里面绕来绕去,愣是没找到通向大门的路。忽然,一个男人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干什么的?”

元学谦吓得一个激灵,他转身这才看清,是一个巡逻的保安骑在自行车上警惕地看着他。

“我来朋友家玩,出来的时候迷路了,” 元学谦解释道,好容易看见一个人影,他赶忙问道,“小区大门怎么走?”

“你去哪个门?”

“啊?哪个?都可以,能出去就行。”

“顺着这条路一直走,第一个路口左拐,再一直走,就是离你最近的一个门,”保安看他满脸迷茫的样子,好心地说道,“正好我也往那个方向,我捎你一程吧。”

“不用不用,谢谢你,我自己过去就行。”

元学谦连连摆手,他现在身后的伤,哪里是能坐得下自行车后座的。

元学谦一瘸一拐走了好半天才走到小区门口,他长吁一口气:总算是出来了。

他张望四周,开始下一步工作——找公交车站。

就在这时,手机振动,钟坎渊的信息来了:到了吗?

元学谦望着手机心里苦笑:他何止没到学校,他才刚出小区门。

他琢磨着要怎么回复男人,撒谎,他不敢,可照实说,他该死的自尊心又开始作祟,让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才刚走出小区。

因此,少年选择了无视——他没有回复。

谁知钟坎渊根本不准备让他无视,两分钟后,男人的电话追了过来。元学谦看着他的电话,头皮都发麻了,硬着头皮刚一接起来,钟坎渊开口就问:“你在哪里?”

我……

元学谦只得模糊地答道:“我快到了。”

钟坎渊显然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他的语气重了几分:“我问你在什么地方。”

元学谦挣扎了几秒,老实答道:“……在你小区门口。”

钟坎渊的语气似是很不耐烦:“怎么才到小区门口,你在干什么?!”

……

元学谦随口扯了个谎:“……我刚刚接了个电话,耽搁了一会儿时间。”

“凌晨一点,你接谁的电话?!”

“对不起,我朋友失恋了,我安慰他来着……”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接着是钟坎渊不带温度的声音:“你到我家楼下来。”

电话被男人率先挂断。

元学谦愣愣地盯着暗掉的手机屏幕半分钟,视死如归地回拨了电话,战战兢兢地问道:“钟总……您家住在哪一幢?”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冷笑。

元学谦的脑子完全被疼痛占据,他压根没意识到自己,又喊错称呼了,他还以为男人是对他未记住楼栋号的愚蠢感到不满,连忙道歉:“对不起,我……我刚刚没有注意楼栋号。”

“你自己看着办吧。”

钟坎渊撂下这一句,直接挂断电话。

元学谦被他搞懵了。

他不明白,男人这是哪儿来的无名火?

但是时间已经这么晚了,他必须得想办法回学校。那时候元学谦根本没想过自己有借宿钟坎渊家的可能性,因此他犹豫再三,还是发了一条信息过去:您能不能借我一百元钱?公交车没有了,我想打车回学校。

正在气头上的钟坎渊一收到这条信息,火气登时就被拱得更高了,把手机往旁边一扔,连理都不理他。

元学谦像是生怕自己说得不够客气似的,又追了一条信息过去:对不起,我出门没带够钱,我明天就还您,可以吗?

————————————————

少年足足等了二十分钟也没收到一条信息、一个电话,终于才确认了钟坎渊再也不会搭理他这个事实。

这个点,所有公交车都已经停运,元学谦翻遍了身上也只有十二元钱,根本不够打车回庐大的。这么晚,就是在学校也找不出个人能半夜出来替他付打车费;更何况他一身的伤,绝不被旁人看见,即使有人愿意,他也不会去找。因此,他打算在街边露宿一晚,待到明天一早公共交通开始运营再乘公交回去。

元学谦没有往小区里走,而是漫无目的地顺着空荡荡的街道走着,每挪一步,身上各处的伤都疼极了,他心更是愈发地酸胀。饶是以苏国的纬度算不得寒冷,北庐深秋的夜晚,也让人瑟瑟发抖。元学谦在滨澜一号小区外的一条小巷里找到了一家倒闭的小餐馆,因为不知名的原因,餐馆的玻璃门被人砸碎了一个口子,元学谦便顺着口子钻了进去,打算在那间小屋子里凑合过上一夜。

再光鲜亮丽的人,背后也有不为人知的苦难;就好比,再怎么辉煌绚烂的城市,也总有肮脏稀碎的巷子。这条小巷离钟坎渊住的那片昂贵的住宅区不过几条马路,却好像位于两个世界。在这里,有未及拆迁的破旧老宅,有被隔成十平方一间的群租房,也有仅在夜晚才会支个棚子出摊的路边烧烤摊。街边未收拾干净的竹签、泡沫饭盒以及卫生纸昭示着这里不久前旺盛的人气,只不过这个点,连烧烤摊都收摊回家了。毕竟在深秋,愿意顶着寒风在路边喝酒扯淡的人并不多。

那破旧的小餐馆应当是许久没有人烟了,地上一块一块的油斑已然沾上了厚厚的一层灰尘。餐馆很小,只有六张长条形的餐桌,往后是收银柜,再后便是后厨。谁知后厨里似乎还有未处理干净的剩菜腐烂发酵,散发着一股酸腐味,元学谦一往里进便被呛得干呕。

他这一呕,浑身上下的伤都疼得厉害,虚虚捏了个拳头撑着餐桌,捂住胸口企图强压下胃里翻江倒海的呕意,那股呕意越压反而越重,他反身快步走出门外,扶着门口的人行道树干,哇地一声吐了出来!他臀上伤着,弯不下腰,只能低头含胸,大口大口地往外吐。他晚饭是在奕盛吃的,史菱给他叫的外卖,此刻未及消化的食糜混合着菜渣和胃液一股脑地往外倾泻。他被折腾了一晚上,脾胃本就虚弱,这一恶心反胃便再也收不住,何止食糜,吐到苦涩的胆汁都吐出来,实在是无可呕吐了才终于停下。呕吐物粘在他的唇边,混合的黏液顺着他的鼻孔挂下来。元学谦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没有餐巾纸、也没有可以漱口的水。

漱口是不可能的了,他身上胃里都难受得紧,他的骨头像被抽走了气力,提不起劲来,只好尽力往地上啐了几口,把嘴里的残渣尽力啐掉。元学谦的眼睛在肮脏的街道地面和垃圾桶边来回寻找,终于在垃圾桶里一堆剩饭竹签里敏锐地发现了一包未用完的抽纸。他忍着疼,一瘸一拐地挪到垃圾桶前,伸手进去,面无表情地徒手扒开表面的垃圾,把里面的塑料包装抽纸捏出来。

薄薄的塑料皮,将里面仅有的两张干净的餐巾纸保护得完好无损,让它们免受油渣的浸染,这大概,是吃烧烤的人没用完就扔进了垃圾桶里。

元学谦先是取出了其中的一张,小心翼翼地撕成两截,一截拿来擦了擦刚刚翻过垃圾桶的手,把一截连同剩下的一张都塞进口袋。再拿起先前擦过手的半截纸,擤了擤鼻涕。

他自嘲地勾起嘴角:凌晨时分,他在街边吐得满身污渍,落到要去翻垃圾桶找纸巾的田地,狼狈至此,他和一条流浪的丧家犬有什么区别?连生存尚且需要挣扎,哪里谈得上尊严,人比牲口恐怕也就多了些脑子,还有什么好忌讳的?!

人在夜里总是格外脆弱,会涌动许多白日里没有的小情绪。

而一个承受着肉体疼痛的人,自怨自艾的情绪无疑会加倍地疯长。

元学谦不愿承认,可他依然难以抑制地希冀着钟坎渊会给他打一个电话,哪怕男人的语气依然恶劣。北庐的夜太难熬,疼痛、寒冷还有孤独,轮番折磨着他的身体和他的心。如同卖火柴的小女孩手里的火柴棒,钟坎渊这时候已然成为了一个虚幻的念想,象征着他对温暖关怀的渴求。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在心里许愿:只要我能走过前面那棵树,他就会联系我。待到走过了那棵树,少年望着自己暗淡的手机屏幕,重新许愿:只要我能走过前面这个路口,他就会联系我。

然而,什么没有。

元学谦站定脚步,他心里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地滋长:要不回去吧?回去好好跟那人道个歉、服个软,好好地摇摇尾巴,兴许他一高兴就会愿意赏你一根肉骨头,外加几块路费。

他臀上疼得厉害,指甲却还深深刻进掌心,强迫自己感受着手心传来钻心的疼痛,他越走越远,心里越来越难受。

他真的一点也不担心我吗?我都跟他说了我没钱打车回去,他竟还能不管不顾,他都不在乎我要怎么回去吗?是了,他是钟坎渊,他有过无数的情人和小奴,徒弟大概都收过一打了,我算得了什么?

元学谦忍不住想起之前钟坎渊嫌弃他的话——“就你这点姿色,根本入不了我的眼”、“这种毫无用处的奴隶,我凭什么要收你”。

他又想起,就在不久前,他还向季蕴心批判阁主和尚羲的师徒关系,那时候他愤慨地说——“小羲管阁主叫‘师父’,他们哪里是师徒关系?阁主教了他什么?教他不同粗细、长短的皮鞭各会带来什么样的疼痛?教他如何固定住自己,成为一件趁手的‘家具’?哪有师父这样对徒弟的,这简直是虐待!”

元学谦望着自己肿胀的手心,感受着身后传来的灼热温度,他想:那么我和钟坎渊之间又算什么呢?我们之间,与阁主和尚羲又有什么区别?我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尚羲?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阁主不配做一个师父?我为了名利出卖自己的尊严,甘愿跪在另一个男人面前任由他凌辱,我做的事情,哪一件不比尚羲更龌龊、更肮脏、更不择手段?!

他想起男人足以打掉他所有骄傲的三十棍子,想起男人用长棍挑弄他的**、对他无情的羞辱,可他又不知怎么的,他也想起钟坎渊往他嘴里塞得棉球和药片来,他想:钟坎渊这样对我,我竟然还在感念着他的温情?我竟然还在渴求着他能来找我?我竟然,还想着要回去?

元学谦停在路面的一滩积水前。

他低头望着地面的积水,明亮的月光打在那滩漆黑污浊的水面上,倒影出他的面庞来,倒影在浑浊的污渍里模糊不清,仿佛他的面庞也是污浊的。

他扬起手背赏了自己一耳光,他对自己说:元学谦,你真够下贱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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